灵魂出窍去的大龚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回过神来,恰好对上我们的四只眼珠子,他的表情很疑惑,像是在思考着这一男一女没事干嘛盯着他一直看。
「在说我吗?」大龚远远开了口,手指比了比自己。
「呃……没……没事。」我赶紧解释,顺便收回目光,于是大龚又继续他的灵魂出窍。
「欧阳墨,我真不知道你脑袋里到底是装了些什么鬼垃圾,没事干嘛扯了个傅文生出来胡说瞎说!」
「我以为……我以为妳喜欢那个小白脸嘛。」看着端木紫愈来愈严肃的怒容,我不由得嗫嚅了起来。
「小白脸?」
「喔,不是啦,我是说傅文生啦。」
呼!吓我一跳,说得太顺口了,差点就把私底下给傅文生取的外号说了出来。还好及时踩煞车,不然给端木紫知道我背地里说傅文生是「小白脸」,那可就不妙了。
「谁喜欢他了?你有病啊!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傅文生了?你是哪一只耳朵听到我这样说?」端木紫兜兜兜拿着咖啡不停敲打桌面,两道弯弯的柳眉横竖。
「如果妳不是喜欢他,那上次夜游他模仿阿妹,妳怎么会没什么反应?而且……而且他跟刚刚那家伙的型真的是满像的,也难怪妳会……」
我想起大头郭那天说的──
「虽然端木紫很讨厌阿妹,但是因为那是她喜欢的男生,所以喽……」
然后又想起管青;傅文生和管青外型的确很相似,也难怪端木紫会情感反射在傅文生身上了。
唉!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炭头,如何赢得了她的情感投射?
不是我不孝,这一刻我是真的超级埋怨老爸老妈的,为什么他们要把我生成这副黑不拉几的模样?如果我可以稍微再白一点点,如果我可以稍微再斯文俊秀一些……情况或许就完全不一样了吧?
上天真不公平,偏心给了傅文生肖似管青的感觉,而我却是跟他们差了有十万八千里远。
试问,一个黑炭头要如何变成白面书生?就算狠下心拿立可白把整张脸都涂白,怕是也会四不像吧?
「难怪我会怎么样?」端木紫整张脸都胀红了,不是因为天气冷而冻红的,再蠢的人都看得出那是因为愤怒。
「难怪……难怪妳会对傅文生另眼相看……」我想我是真的疯了,在这种已经淋满汽油的情况下还敢扔打火机。
「去你的!」从认识端木紫以来,第一次听到她啐比较难听的小粗话,可想而知,她一定很光火。
「……」因为有点小惊讶,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要说什么才好。
「是,我是讨厌阿妹,讨厌所有跟原住民相关的东西,那又怎么样?讨厌也是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的,难道你认为我应该一辈子为了那段不愉快的回忆动不动就反应激烈吗?你不是经常要我学着忘记过去的不愉快,好好开心的过日子吗?没想到你这个人其实只会嘴上说说,枉我还一直想说要试着照你所说的去努力看看,原来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嘛。」
「……」
呃,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说我的话对端木紫是有影响力的吗?我竟然都没有察觉到,实在是太钝感了。
我真的从没想过,她会肯听我的劝,努力去忘掉管青带给她的悲伤与哀痛。
「我承认,傅文生他模仿阿妹,我的确很不高兴没错,但是在我叫他闭嘴后,他也没再继续模仿下去啊,那我又何必要小题大作呢?」
「这……」
「这什么这?无话可说了吧?你就承认自己想象力太丰富,胡说八道些毫无根据的八卦吧。」
「可是……傅文生和那个管青感觉那么像,难道妳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知道应该要即时停止这个话题,然后向端木紫承认自己想象力太丰富,可是嘴巴却不受控制,继续说着连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说的话。
感觉像是遥控器突然间故障了,怎么按都没有反应。
「我想……妳多多少少应该会受到情感投射的影响吧?」
「情感投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就……就那个因为……傅文生和管青感觉很像,所以……妳把对管青的感情投射在傅文生身上啊……」
天呀!谁能给我一个STOP的指令?
快快关掉这不受控制的该死的大嘴巴吧!
「情感投射?呿!亏你想得出来。他长得跟谁像关我屁事啊?我根本从不觉得傅文生像管青。难道你以为我还喜欢着管青,所以遇到长得跟他很像的傅文生就不自觉的喜欢上他了吗?」
「难……难道不是这样吗?」
「欧阳墨,我没想到你会是这么无聊的人,而且还是非常之无聊的无聊!」
「呃……我……」
「我一直以为八卦是女人的专利,怎么也没想到男人也会像你这样无聊。我真是快被你给气死了!」
「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八卦妳和傅文生的,妳……妳不要再生气了。我只是想说妳大概对傅文生有好感,并没有那个意思要八卦的。」
「好!就算你说得对,我真的喜欢傅文生那又怎么样?我要喜欢谁跟你欧阳墨有什么屁关系?喜不喜欢谁是我端木紫的个人自由,我想你欧阳墨应该没有权利干涉吧?」
端木紫气得火冒三丈,搁下才喝了三分之一的热巧克力咖啡,便夹着那本罗曼史小说跳下高脚椅。
看着她气鼓鼓迈大步走向门口,还来不及扣紧扣子的橘色长大衣飘甩在两只修长手臂下,那背影逐渐淡去,却逐渐清晰烙印在我瞳间,我的嘴微微蠕动了一下。
「等等!」
「又怎么了?欧大作家!该不是还有什么了不起的幻想还没说完吧?」端木紫双手扠在腰间,顺势回身瞪了我一眼。
「我……」
「我什么我?没话好说的话那我要走了,省得在这里被你这些莫名其妙的幻想给气死。」端木紫转过身子面向玻璃门,拉紧橘色大衣的衣襟准备跨步。
「如果……如果我说我喜欢妳,那是不是就有权利知道妳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呢?」
玻璃门打开的瞬间,一阵冷空气奔窜而入。
这波寒流真不是普通的冷,那种冷飕飕的感觉像是被丢进冷冻库,整间「花样年华」的室温顿时遽降。
「你说什么?」
端木紫的脚步停了下,橘色长大衣被灌进来的冷风吹得飘扬。
「我说,我喜欢妳。」
不知哪来的勇气,让这句深藏在我心中许久的话语就这么跳跃而出。
清脆而响亮,跟着门口的风铃和奏出悦耳的曲调,铃铃当,钤铃当。
大龚在看我,端木紫也在看我。
我的脸,倏地热了起来,尽管室外的冷风持续不停灌了进来。
人生总是有很多难以控制的意外,来的时候永远那么突然,突然到让人措手不及。
我压根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会有勇气向端木紫告白,一直以为这份心事将会一辈子藏在我小小的心脏里。
如果没有任何意外,这份心事将会保密到将来我老抠抠了,胡须头发全都白了,坐在摇椅上对白白胖胖的小孙子说:「你阿公啊,年轻的时候普经喜欢过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只是,意外终于发生,这份心事毫无保留的向那个漂亮女孩坦承了。
现在问我到底是哪来的勇气冒出那些话,说实话,我真的完全不知道。
我的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也不知道在那一秒钟里我的脑袋瓜在想些什么。
唯一记得的是拚了命刮进店里的冷风,还有,大龚离开前耸耸肩说的那句:「真有你的。」
没想到,大龚原来也是个狠角色。
在那句「我喜欢妳」脱口而出后,端木紫愣然数秒,然后半句话也没说就走出「花样年华」。
从那一天起,她就没再来店里了。
星期三和星期五也不见她出现「钻石租书坊」,我特地帮她保留的新书一直搁在柜台抽屉里,却是没有机会在电脑上登记「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