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在钢琴前坐定,五指轻快地在琴键上起了个音,示意恩琪继续刚才的练习。
这回恩琪没有再搞怪,认真地唱出每一个音符。
才唱完一句,朱玺雅却停下弹奏的动作。
「不对。」漂亮的眉再次拢紧。
林恩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又怎么了?」
「谁教妳用这种方式唱歌?」又是那种造作的声音。
恩琪一阵沉默,心神为朱玺雅的问题陷入烦乱的深渊。
谁教她用这种方式唱歌?
不,没有人教她这么唱,而是不知不觉中她就忘了原先唱歌的方式。
「我喜欢妳现在的声音,」在初识罗威之时,他这么对她说道,「希望以后我为妳量身打造的每一首歌,妳都这么唱。」于是往后她不再以原来的方式唱歌,只为了讨好罗威。
「用妳刚进呗塔时的方式唱。」他说着,又在琴键上起了个音。
林恩琪静默着,表情一片空白,双眼失去了焦距。
「Cherry?」朱玺雅觉得不对劲。
「我不会……」她声音颤抖,摇摇晃晃地靠在钢琴边缘。
那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许久以前就被折去翅膀,却一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自己早已失去飞翔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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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恩琪的失常,玺雅不得不中止练习。
他向恩琪的公司调来了恩琪出道以来的所有专辑,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听完它们。
第一张专辑甫问世,就让林恩琪一鸣惊人,树立了她歌坛小天后的地位,因为当时她唱歌的方式仍然没变,那样的歌喉果然在华人乐界掀起了旋风,也让她拿下了数座流行音乐界相当具有代表性意义的大奖。
第二张专辑却开始出现异状,林恩琪的声音不至于让人听出太大改变,凭着罗威和她一起合作的噱头,也让专辑卖翻了天,但不正常的唱歌方式却扼杀掉她歌声中感人和震撼元素,变得矫揉造作。
专辑的制作人和第二主打歌的对唱者,正是罗威。
恩琪的失常和他有关吧?朱玺雅独坐在二楼的休息室内,男女深情对唱的绻缱歌声流泄一室。
虽然恩琪如此改变的声音令他皱眉,却还不及罗威的歌声让他觉得刺耳!
挺有个人风格的男中音,不难听,甚至可以说有一点实力,但不知为何,他听着就是觉得讨厌。
CD封面上是林恩琪染成金发、烫着大波浪的天使造型,笑容甜得让人心悸,完全无法将她和那个在他面前搞怪捣蛋的丫头联想在一起。
朱玺雅有些失神地甩手指滑过CD封面上恩琪姣好的脸庞,脑海里又浮现她总是闪耀着活力的大眼睛。
她的表情几乎没有一刻是安静的,永远是千变万化,可是眼里的火花却不曾消逝,只除了那日在江任川的休息室里。
恩琪无法再唱出那样的歌声,自然是心理因素所引起,病源则是罗威。他们曾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这层认知让神情难得流露出温柔的朱玺雅又恢复了冰冷的深沉。
要让恩琪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就必须将罗威自她心里抹去。
朱玺雅开掉了让他心情烦躁的情歌对唱,心里忽然有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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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恩琪连一个音符也唱不出来。
歌手不会唱歌,那和鱼儿不会游泳、海鸥没有翅膀有什么分别?
林恩琪赤着脚走在沙滩上,不知不觉走出了长长的一道足迹,离别墅已经有一段距离,可是她突然觉得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好。
歌手不会唱歌又如何?反正几乎所有的人都当她只是个偶像艺人,偶像只要会对嘴、努力保持完美的形象,其他的又有谁会在意?
呵!恩琪忽然觉得想笑。她差点忘了自己现在连「完美的形象」也没了。
沿着海岸线走着,风向突然一转,恩琪隐隐约约听到奇怪的声音。
好像有狗在叫?不过这附近哪来的狗?风声传递而来的讯息太微弱了,恩琪并不放在心上,直到完全毋需经由风声也能听到前方一群狗在狂吠。
不过是狗而已嘛!恩琪责骂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离这里最近的几栋房子的屋主……一个是养了十几只杜宾犬、对东方人相当感冒的德国佬。」恩琪对朱玺雅那天的话还有点印象,往前踏出去的脚步迟疑了一会儿,最后呆站在沙滩上。
她不怕狗……好吧!是有一点点怕啦!只有一点点而已,仅次于打雷和老鼠,事实上狗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身为人类怎么能害怕自己的朋友呢?
一只小狗狗是很可爱的,这没人会反对,问题是……如果对象是一大群杜宾狗呢?
被狗狗追着跑不是「哆啦A梦」里的「大雄」才会发生的事吗?怎么能发生在她身上?恩琪心里还在怕与不怕之间拔河,五、六只来势汹汹的黑色杜宾狗像是她这个方向有根肉骨头似的,朝她卖力地狂奔而来,刚开始每一只看起来像蚂蚁那般小,在恩琪迟疑的当口,牠们已经变得比老鼠还大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林恩琪尖叫着,开始往回跑。
杜宾狗一般做为军用犬或看守犬,因为个性非常凶暴,尤其是德国种杜宾,甚至会攻击饲养自己多年的主人。
不过谁规定德国人就要养德国种的杜宾?这里是美国,也有可能是比较没有侵略性的美国种杜宾……恩琪不断的安慰自己,因为她已经开始觉得两条腿快软掉了。
小时候的恩琪还曾经是短跑健将,这当然和生长环境有关,她的父亲是到山上教书的平地人,母亲是部落公主,但自从踏进演艺圈,她已经跟被饲养的肉鸡差不多了,跑没几十公尺就快要挺不住。
「救命啊!」她拉开喉咙大喊。
难道她真的凶运当头?倒楣了一整年还不够,现在还要横死美国,死因是自己乱跑,结果被狗群咬死?呜呜呜……那真的太悲惨啦!
「救命啊!」声音太单薄,都快被狗吠声压过去了。人的喉咙能有多少力量?过去在山上,她从来不会这么软弱无用,她的腿快过同年龄的男孩子,她的声音可以响彻整个山谷。
用妳刚进呗塔时的方式唱。朱玺雅的话在此时回到脑海。
可是她早就忘了怎么用母亲教给她的方式唱歌、用每个人出娘胎之时最原始的力量发声。
恩琪鼻子忽然一酸。
她的声音不见了,甚至连喊个救命都有问题,她好害怕,却无助……
朱玺雅其实一直盯着沿着沙滩走的背影,即便它几乎就要消失在视力筛围,也未曾移开视线。
当恩琪开始往回跑,他只觉得不对劲。
有东西在追她?这个念头刚闪过,他跳过阳台栏杆,朝马厩奔去。
狗群愈来愈近了,恩琪完全不敢回头,可是她已经能听到狗群喘息和奔跑在沙地上的声音。
顾不得鼻涕、眼泪狂飙,恩琪全身上下只剩原始的求生意识,以及每个人自出娘胎时就被赋予的力量。
「救命啊!」
海风吹不散连结着生命脉动的强力呼喊,上天终于听到她的求救声。
沙尘飞扬处,黑色骏马和人影像闪电般,风驰电掣而来。
他只有一次机会,就在电光石火的剎那间,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把手给我!」朱玺雅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