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真的耶!”李盈月也被逗得兴致盎然了!“快,你再说些别的给我听!”
“好,我再问你,英文里,最长的一个字是什么?”
“最长?我哪知道,太难了啦!”
“不难,你一定学过的!”
“……”李盈月想了半天,那些冗长的单字,她几乎全放弃了,想不出就耍起赖来。“不猜、不猜了啦!你明知道我功课不好,还存心笑我!”李盈月故作生气状,他忙过来解释。
李盈月就爱文明中为她着急,那使她更得意自己的魅力。
“盈月,我真的没有取笑你的意思。那个字就Smiles,你学过的。”
“Smiles?”
“是啊,头尾各一个S中间隔个mile,S和S间有一英哩那么长,不是最长的吗?”
李盈月仍低着头佯装不理,但心里却是又佩服又高兴。她真是没看错人,文明中是个好聪明、好温柔的情人!有此一想,就算情深缘浅,也是值得经营的。
“盈月……”
“好了啦!”李盈月忍不住笑了,朝他胸上轻捶一记。那拳真的是轻,但也不知是他身子太弱,还是不小心呛着了,竟惹来一大串轻咳。
“怎么了?要不要紧?”李盈月担心地在文明中背上拍了又拍,可是,明中并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愈咳愈烈,一发不能收。
“明中,怎么了?别吓我啊!”
文明中一手扶着树干,一手空着荡在空气里,只是不断地摇头,要她别担心;但还是咳声不断!忽地,文明中觉得胸口一阵翻热,“呕”地一声,竟吐出一口热痰!他顺手用围巾去接,却接着一口浓血。
那口浓血一吐,果真止了咳,却也止住了李盈月和文明中的呼吸。
谁也没有开口说出一句话,连呼出的气都显得多余,他们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那摊血红上。
谁也不能开口说些什么,心事只宜吞吐在喉间。
然而,谁都知道那口浓血代表着什么,只是,谁也没有勇气道出。
还是文明中先打破僵局,他毫不犹豫地将围巾揉作一团,一把扔进垃圾筒里。像是这一丢,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他揽过她,若无其事地再住看台走去;李盈月也装作若无其事,只是不敢出声,怕一出声就是哽咽!
原来预计往看台去凑猜谜热闹,这下子,李盈月宁可继续留在花影墙角,也不肯到光明处去把心事翻晒给旁人看。
任何人的同情对李盈月来说都是毒药,能毒死她为人母的坚持,和身为绝症亲属必然要有的勇敢。
李盈月拉住他,不肯再走。
“我答应要猜个大奖给咱们小宝贝的!”
“……”李盈月还是不肯走,表情木然。
“我是个言而有信的父亲,我答应过的,一定要做到。”
“……”李盈月不愿再听,却无法开口阻止文明中说下去,只好摇头。
“多大的孩子才会认得爸爸?三岁?还是五岁?我相信你会告诉他,我是个怎样的人,可是,你该怎么去形容呢?而我们的孩子,又能理解多少——”
“明中,我会说,我会说很多……很多……你……你放心,他会认得你的,会的!”
“可是他会要求证据,不是吗?他会相信你的片面之辞吗?盈月?”他用瘦而长的手掌包住她的双手:“如果,我为他猜个奖,你就可以告诉他,我是个守信的人,有奖为凭,不是吗?”
“我……”
她凭什么去阻止一个父亲,抱病为他的子女付出?她凭什么去阻止一个生命即将凋谢的男人,去爱一个尚未出世的幼儿?
两个生命旅程无法产生交集的人,却能彼此深爱着对方,那将是多么美丽的事;而生命,竟能怀着断层而继续延展下去……
李盈月内心异常地感动。
那天,文明中猜中了两题,得了一大一小两个礼物。
“大的送你,小的送你!”
文明中将大小两个盒子分明地往李盈月跟前及隆起的小腹前送。
“谢谢爸爸!”李盈月装出幼儿嗲嗲黏黏的娇声,替孩子道了谢,才代表自己再谢一次。
“拆开来看!”
李盈月拆开那只大盒子,是个手掌大的木制的音乐盒,茶褐色的底,珍珠红花饰,右侧红笔写着行书体“永恒”两字。
“喜欢吗?”文明中问,眸底满溢深情。
李盈月看了半晌,爱不释手,许久后才抬头,说:“喜欢。”后又补上一句:“喜欢永恒。”话里隐不住地掺着遗憾。
“刹那——即永恒。”文明中安慰她。
而事到如今,再悲秋悲人都显得很多余,切实一点想,不如及时行乐,莫把仅有的少数美好时光,全典当在哀愁里。
伤心的事,等到文明中真的走了,多得是时候——
第三章
文明中喀血的事,他们很有默契地一起瞒住长辈,但这件事在李盈月心里始终是个阴影。她非常注意文明中是否再一次喀血,因此,随时随地陪在文明中左右,连上个厕所都显得急急忙忙。
文明中癌细胞转移到肺,是大家早知道的事。接受化学治疗时,一切都控制得很好,这次喀血,很明白地说明了肺部有破洞,病情已恶化,让李盈月好生担心。
“我陪你去医院检查看看,好吗?”
“检查什么?我自己的身体,难道我自己不知道吗?别说我,连你都一清二楚,只是早晚而已。”文明中微愠,像跟谁赌气似的。
“也许医生可以……”
“可以什么?要我在医生那里,任他们左一刀右一针地凌虐吗?你忍心吗?”文明中触及到李盈月无辜又悲伤的眼神,语气转弱:“我早是个半死的人了!”
文明中灰色悲观的念头教李盈月难过。没错!她也知道他日子不多了,但为了肚里的孩子,他为什么不能坚强一点?起码拖到孩子出生嘛!难道他不想见一见自己的亲骨肉?
“起码见见孩子嘛!至少,也让他见见你呀!”李盈月忍不住悲恸,泪水夺眶而出。
听到“孩子”两字,文明中低落的情绪一度有了小反弹,未来似乎又有希望了;但是,很快的,他又被另一波悲观征服了。
“见了又怎样,还不是别人的!”
“什么?你说什么?”
这对李盈月来说,可是天大的污辱!但文明中一反过去的温柔成熟,一股脑把内心挣扎不过的情绪全丢给了她。
“难道不是吗?一个死人能留住什么?老婆、孩子,早晚都要给别人接手,我能怎样?我又有能力怎样?”
“明中——”她企图阻止他说下去,但失败了。
“想到你将会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任他亲吻、抚摸,想到你的美丽、你的温柔都将属于另一个男人,而你的手,你那双艺术家的纤细的手指,将为他煮饭、洗衣服,甚至,他可能根本无视于你的好,欺负你、折磨你,甚至打你,而你却必须无怨无悔,我的孩子也将叫他爸爸……哦不!我不能忍受,我完完全全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我不能——”
文明中抱住头痛苦不已,李盈月伸出手抱住他——贴近,李盈月清楚地听见他胸口肺脏里的咕哝声。
“明中,不会那样,不会那样的!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不嫁,我永远永远都不再接受别的男人。我爱你,我爱的只有你,你难道还不明白,当初我坚持嫁给你,为的是什么吗?”
“盈月,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但我也明白,十九岁的你终将会后悔,在我走后,也许一年两年,也许五年十年,你终将为这一时的感情冲动而后悔,毕竟,你选的是一条最难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