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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宁可这样远远的看她。”

  “她?百合?”羿书望望小蒋,又望向百合——她正一遍又一遍的唱着她的“苍白”。

  小蒋徐徐的吐着烟圈;他始终那么忧郁,始终那么狂傲、特异独行。小蒋的诗也写得好,但和贺尚的不同。如果贺尚的诗可媲美诗仙李白的浪漫,那么小蒋的诗就有如鬼才李贺的奇绝;贺尚嫌小蒋冷僻,小蒋则怨贺尚俗艳。

  “好像每个人都喜欢百合,好像走到哪里,她都是带着光的。”羿书的话里有点酸味儿。

  小蒋则说:“她是个理想。”

  “你喜欢她?”话一出口,羿书才觉得自己问得傻,只好自圆其说——“其实,谁不喜欢她呢?她天生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群众魅力。可是,有时,又总觉得太招摇了。”

  “招摇?这样就叫招摇了?那些出门总要警察开路的人怎么说?你见了怎么也只是回避,为什么不拦路喊冤,说他们太招摇了?啊?”

  又来了!每次都这样;羿书懒得回答他。他总是抓了些微语病就要怪人没有国家民族观念,没有肩负起时代青年的责任,胡乱扣了一堆帽子,叫你羞惭得恨不得立刻“投笔从戎”,跟着他去做伟大的“革命”梦!

  “这世界真是不公平,贫富悬殊,官僚、权威大兴,可是就没人敢认真去看、去批评,只是默默承受、姑息养奸。”小蒋把烟往掌心塞去,捻熄了火苗,不知痛似的。

  羿书见了不禁心里有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竟如此虐待自己,忍不住训他一句:“你这样的家世背景还嫌社会不公平,那么那些没爹没娘、忍冻挨饿的孩子不全活不下去了?”

  “你懂什么?”小蒋眼中有火,但随即叹气摇头,懒得说下去了。在他眼中,所有的人都是沉睡的,唯他独醒。

  百合和大家到舞厅去狂欢,直到夜深了,才由贺尚送她回家。

  “谢谢你送我回来,更谢谢你的诗,它让我的歌更出色。”百合下了机车,对贺尚深深致谢,她是由衷的。

  “对我还说什么谢?我才真该谢你呢!否则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作词。”

  “往后我们还能合作啊!”

  “是啊,咱们是最佳拍档!”贺尚伸出双手,让百合在上头用力拍一下,再回拍过去——那是他们的默契。

  “再见喽!”百合朝贺尚挥挥手,但两人都没有离去的意思。会场上的成功太叫人兴奋了,尤其是百合,这是她音乐创作的起步,也是她的第一个成就,这种喜悦,真教人亢奋得难以入眠。

  “你先上楼去,我看见你楼上灯亮了,就走。”贺尚看着她,薄平的嘴角微扬。

  百合耸耸肩,接受了他的好意,转身向公寓走去,心里是甜滋滋的;这种稳定的关怀,的确很令人心动。

  她一进公寓,便死命的爬楼梯,一口气冲进屋里,胡乱地甩掉一只鞋,另一只还挂在脚上,一拐一拐的跳到窗边,扭开灯,朝贺尚挥手道别。直到贺尚的机车走远了,她才顺着墙滑坐在地上,慢慢地解开剩下的那只鞋。

  百合慢慢温习着她和贺尚修改曲子时的讨论、练唱时的趣事,以及相对默默时的眼神;她还温习着曲子一再修改而日趋完美的关键,温习曲子得奖的理由,也温习着贺尚的柔情。

  这样的夜,她真希望能和全世界分享,尤其是她的爸妈,可惜,现在太晚了,他们早睡了。

  百合有个健康的家,除了教堂,就是帮着教会里的兄弟姊妹们排纷解难。百合的父亲余志彬在邮局上班,三十年来没和同事有过一点争吵,同事家有儿子满月、老父寿诞、兄弟结婚的,没一次他没到礼的。长长的脸上有两个小酒窝,使他看来有些老天真。他常说,待他发苍须白的时候,要留起胡子给孩子当圣诞老公公,逗大家欢喜。

  余志彬极疼百合,但又不像平常的父亲,把女儿当财产或宝贝似的,舍不得放手。他当百合是天使,而天使天生就有翅膀,他不能自私的折了她的羽翼。

  百合打小就常和父亲上教堂,跟着人家唱诗歌;余志彬见她有点音乐天分,就让她去学钢琴。当时,钢琴是极奢侈的东西,但余志彬一点也没犹豫,标了一个会,就全数拿去给六岁的女儿买了架大玩具,还叫百合的母亲嘀咕了一整年。或许是因为这样,小小的孩子有颗小小的敏感的心,懂得珍惜父女间那份感情,就在那叮叮咚咚的音符间,格外努力练琴。

  百合的母亲是个平凡的妇人,没念过什么书,做人做事也安分守己。丈夫上教堂,她也上教堂;丈夫打球去,她就在家里胡乱编织点东西;唯一的嗜好,就是收集一些有用、没用的纸张、旧衣服。纸张可以折纸器,做门帘、挂饰;旧衣服裁碎了,再一块块拼凑起来,做小被单、桌巾什么的。自己用不着,就四处推销送人,又不花钱,又可以做做人际关系。现在时髦了,还有什么“环保”意识,倒是一举数得。

  百合想念着自己单纯善良的双亲,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百合呆想了半天,忽地,外头传来门铃声——该不会是贺尚去而复返吧?百合提着一只鞋,匆匆去开门。

  “小蒋?你怎么……”门一开,小蒋便陡地倒在百合怀里。

  “唉哟!小心点。”百合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实在也承受不住一个大男人的重量,差点连自己也跌倒了。

  “怎么?你怎么了?怎么醉成这样?”百台高着一边肩膀,踉跄地扶小蒋进屋坐下。小蒋垂着脸,双唇微肿,胡子冒着灰芽,满腮凌乱。

  百合盛了一盆热水,用毛巾给小蒋抹了脸,他“呕”地一声,脸盆里里外外,地上、身上,吐得到处都是!百合看了恶心,冲到浴室,也翻肠翻肚的吐了一阵。

  可怎么办才好?百合不知怎么去面对这样一个烂醉的人;贺尚又不知到家了没……

  不,不能找贺尚。他俩向来死对头,小蒋定是有心事才会喝得如此烂醉,要是找贺尚来,只有凭添麻烦。

  可是,这更深人静的,找谁好呢?百合左思右想,想到了羿书,那个圆脸长眉的女孩。她住的地方,离百合不到一百公尺。

  “喂?抱歉,打扰了。我找羿书,有急事!”

  “好,等一下喔!”对方放下电话,喊着“喂!羿书,电话啦!女的,有急事,快起来哦——”电话那头,叫唉的声音懒懒的,有些不情愿。

  “喂——”羿书似醒未醒的,哈了一声气。

  “羿书啊!你能不能来一趟……”百合把小蒋醉酒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羿书一听是小蒋,立刻满口答应,不一会儿,就到百合住处了。

  “羿书。”

  “人呢?”

  “在那啊!醉成那样,我又拖不动。刚吐了一地,我才弄好,可是他那一身,唉!真不知他怎么弄的!”

  羿书看小蒋那模样,心里明白了七、八分,问百合:“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有啊!可是没头没脑的,什么不想姓蒋啦!世界上没有真理啦!什么……哎!好像没人了解他似的,搞不清楚。”

  “你是真笨还是假笨?!”羿书白了百合一眼,然后过去察看小蒋。两人七手八脚的剥下小蒋的灰褐色牛仔外套。百合还小心翼翼的避着领口的秽物,羿书则俐落的替他卸下大部分的衣物,只留下一件内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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