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示君他现在……”巧玲忍不住要替示君辩解。
“好了,巧玲。”示君一把按住巧玲的手,他不想辩解;过去,他的确是个浪子,他对不起他的父母亲,对不住怡君,更对不起百合。
“白怡君结婚了。”示君转了个话题。
“小姊姊?嫁到哪里去?”想起怡君,想起示君的母亲,他们一家人对她,真是好得没话说。
“台南。不过就住家里附近,开了家工厂,我也投资了一部分。”
“哦!”还是习惯性的虚应,百合故意不去关心示君的所有事情。
“我爸身体不好,退休了,家里的事,泰半是姊夫在处理——我妈常念着你呢!有空去看看她。”
“你应该常回去才对。”
“有啊!一有空就回去。你住——你住附近?”
“是啊!离这——不到五百公尺吧!”
“没想到我们竟住得这么近。”
“是啊!都没联络了……”
巧玲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又像客套,又像渊源深远,愈听愈不是滋味,于是提议去跳舞。示君看着百合,百合低着头,两人都不置可否,最后还是听了巧玲的安排。
百合从头到尾没有跳半支曲子,示君和巧玲跳了两曲,就陪百合坐在一旁看人。
巧玲爱热闹,进了舞他,受到音乐的鼓舞,便疯狂起来了。
示君挨着百合坐,肩碰着肩,他们之间流泻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黑暗中,跳动的镁光灯里,受到音乐节奏的鼓舞,人们容易变得勇敢;示君不禁伸手揽住百合的肩,百合像赌气过久的孩子,脆弱又埋怨的低泣着。
“我对不起你。”
“是你不要我的!是你不要我的!”
“我没有不要你啊!我只是……”
“是!是你不要我的!”
“你想我吗?还想我吗?”示君在百合耳边急切的问着,百合却猛摇头。
“不想,我一点都不想你!可是,我总是梦见你,梦醒了,就想哭。”
“你想我。”示君抱紧她。“只是你生气,所以故意不想我;只有在梦里,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才又想起我。”
他吻了她,激情地吻着,细长绵密的吻着。百合没有拒绝,她无法拒绝他,哪怕她心里不断咒骂自己没用,咒骂自己没有原则、没有志气,她依然柔顺的接受了他的吻,并且回应了他。
示君抱紧她,好久好久。有多久没碰女人了?连他自己都迷糊了。不知是不是老了,对那种出生入死、紧张刺激的英雄生涯,示君渐渐觉得厌倦。他好想就这样拥有自己的女人——他想,如果他要,百合仍会是他的女人——女人是如此柔顺,如此和平,而且美丽,值得男人一辈子珍爱。他轻吻着百合的额头,眼角余光却扫见一个熟悉、冷艳的面孔。
是她?天生的警觉使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示君在百合耳边嘀咕了两句,然后带着她迅速离开了舞厅。他知道她看见他了,他知道她派人跟踪他。
“百合,不要问为什么,听我一次。搭上计程车,到闹区转一圈再回去,尽量到人多的地方去,我会再跟你联络。”
示君送百合上了计程车,百合没有机会多问,但她看得出示君有事,知道示君是在保护她。
在车上,她如坐针毡,过惯了无风无浪的平静生活的人,是禁不起一点惊吓的。她骇怕,但也担心示君的安危,她更气恼示君依旧没有和黑道划清界线。
他会再和她联络吗?或者今天的一切亲密行为,都只是逢场作戏?百合再度陷入迷雾里,跌跌撞撞,找不到一条自己的路。
果然不出示君所料,没多久,小蝶就找上他了。
“上车吧!”小蝶坐在驾驶座上,横身替示君开了车门。
示君上车后,在音响上方看到那只熟悉的青蝶;它随着汽车的振动,左右轻轻摇晃着,如同采蜜中轻薄的模样。
小蝶的车原在内线道,临到路口却突然急转,向右疾驰而去;示君身体一偏,依旧稳住了。
“这车的抓地力不错,很稳嘛!”
“哼!”小蝶轻笑一声。“听说你干了条子了。”
“哈!混口饭吃罢了。不爱念书,又没定性,总得给自己找个事做。”示君惊讶小蝶消息竟如此灵通。他和青帮曾结下梁子,这会儿一个是抓贼的,一个是作贼的,又是敌对;论感情,示君负了她,论义气,示君也站不住脚,在她面前,示君平白就矮了一大截。
“是吗?立地成佛了,怎么就不超渡你那些难兄难弟呢?”
“我——我自身都难保了。”
“哦?看你倒是满闲情逸致的,还不忘吃女孩子豆腐,怎么会自身难保了?”
小蝶一直都没正眼瞧他,话锋冷冷的,说到气恼处,油门便不自觉的踩到尽处。
示君暗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见小蝶如此恨极、怨极的模样,索性把话挑明了讲。“找我,断不会只为了怪我风流吧?!你向来不是小心眼的人。”
“但我也是女人。”小蝶瞧他一眼,那双眼,细长而敏锐。她低笑两声。“女人是容不得男人负心的。”
“义气和儿女私情不能兼顾,江湖规矩,你也是知道的。”
“义气?你倒冠冕堂皇起来了。阿龙呢?你对他,也算够义气了?”
“阿龙?他出狱了?”示君眼睛一亮。
“可不?在我手下。”
“他好吗?”
“你在乎?五年,也不算短的了。这五年,他是替你的,你怎么还他?啊?讲义气的英雄?”小蝶仍是冷冷的笑着。
示君知道小蝶有备而来,看来,她是真的恨他。
“你打算怎样?直说吧!”
“十七号凌晨,有批货上岸,阿龙护的。这是他进青帮的第一批买卖,若不成功,就要成仁了。”
“你要我掩护他?”
“哈!哈!哈——我可没说什么。‘义气’两个字是你先说出口的,要抓他,你尽管抓呀!但是——就算你抓了他,难保他不会把你的过去全给抖出来——这是他的电话,你自己看着办!”
小蝶把车一横,停住了。
“你欠我的,我会要回来,一笔一笔的要回来!你好自为之吧!”
这天,十三号,星期五,一早就是个阴霾的天气,叫人浑身不舒畅,活像有什么天灾、人祸将要发生似的。
百合买了三明治正要回住处,心情挺烦闷的,于是又转到公园里去走动。
示君不知怎么了?握着他的电话号码,七个数字总是拨不完整。这几天,只要她瞥见身材神似的,穿着相近的,听见口气相像的,闻见香烟气味时,总惊讶得以为又和他偶遇了。
或许是知道他就住在这附近吧!百合总忍不住的在街上多徘徊些时候,在外头多逗留一会,好增加些相遇的机会。但有时百合又会想,在外头待久了,如果他来电话,岂不是找不到人了?于是又匆忙的赶回住处。
轰!轰!春雷低吼着。
“糟了,要下雨了!”说时迟那时快,雨点由小渐大、由细渐粗的打在百合身上;百合一手遮头,向附近的凉亭奔去。
踏入凉亭,风雨顿时变得不相干了,百合便有了兴致去欣赏。欣赏和艺术一样,需要距离来调味。
百合轻轻抖去身上的水珠,想找张长椅坐下,一回头,却惊见长椅上躺了个流浪汉。她是有些怕,听说这类游民多半酗酒成性,而且很多都是精神状况异常者,是危险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