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她是属于他的。梓秧深深地吸一口婴儿的体香,用他的脸轻轻触碰她丝绒似的嫩颊。真不敢相信,这小仙子般的女婴,像珍珠一样的宝贝,竟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他将女婴怀抱得好紧好紧,像抱着玉瓷娃娃一般,生怕会把她跌碎了。
陈绣和苏蓉芝见梓秧这般疼惜心妍,两人含笑,互换了一个相知的眼神。
陈绣和苏蓉芝是在枫林镇一块长大的玩伴。陈绣在七年前嫁人豪门富商的沈家后,两人就失去了讯息。姚势天因经商失败,流落到蟠龙镇,正巧沈家有个管帐收田租的缺,经人介绍给姚势天,她们俩才又重逢相认。沈家不但收容姚家夫妻,还让他做了总管事。不到两年,姚势天便得到了沈家的倚重和信任,姚夫人陈绣和苏蓉芝两人更是亲如姐妹,时常是形影不离,加上初生的女婴即将成为沈家未来的媳妇,姚势天在沈家的地位自然愈显重要。
没多久,沈照川便让姚势天掌管沈家所有的内务和产业,自己乐得清闲悠哉,四处游山玩水。几年下来,连沈家的下人们都认为姚管家和姚夫人是半个桃花庄的主人。
沈梓秧怀抱着十七年后的姚心妍,他的心跳与十七年前没有两样!
他还是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呵护着她,只是她全然不知。
他心中懊悔自己还当她是个爱哭、怕痛的胆小女孩,所以才会在桥墩上误算了她会乖乖追随他,怎知道她会宁死不从?
他好后悔,痛恨自己在刀厂磨练出来的冷静和无情,差一点害死了她。
他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不知世事、毫无心机的富家男孩了。
当年离开桃花庄时,他不到十二岁,她才六岁。
她一定是忘了他了,否则她不会误认他是盗匪,否则她不会寻死,否则她绝不会离开他。
可沈梓秧今生就是要等着她重回他的怀抱。
* * *
“你醒了!”
姚心妍睁开眼,看见他不在身旁,心中竟然有些许的落寞。一闪神,她惊讶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姚心妍再回神,看见了一位中年妇人,盘着高高的发髻,全身素妆白衣,手里不停地拨弄着佛珠。她的容颜秀雅,双瞳如波,那明亮有神的双眼,像极了一个人,却少了一股英气,多了一份祥和。
“你——你——”姚心妍越瞧她,越是觉得眼熟。
“你不认得我了吗?也难怪,都十一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啊!我离开你的时候,你才这么一丁点儿大。”转眼,都长得这么娇俏了。”妇人爱怜地轻抚她的耳鬓,又接着说道:“唉!让你受苦了。我住在白衣庵里,成天念经烧香拜佛的,很多事情我已经不再去想去听,也不再过问了。”
这中年妇人转头,双眼飘飘渺渺地望向窗外的远方,心神似乎也飞到了遥远的天际,遥远的过去。
姚心妍瞥见她的耳边有一颗黑痣,疑心道:“你——”
“孩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沈大娘,你的小脚还是我执意要奶娘帮你缠的呢!”妇人道。
姚心妍怎么会忘记?!女人缠足是一种让人永生难忘,不论肉体上或精神上都不能承受的痛楚。她知道,要女人有一双小脚,就是要她们谨守贞节,深处闺中,处处受限。这是道德的教化,守规范的保证。她虽有一双人人称羡的金莲,可是背地里却要付出椎心刺骨的代价。
姚心妍想起自己还是个五岁的孩子时,大人们用如同章鱼般的大爪,将她细嫩的手脚团团包裹住,不让她有一丝挣脱的空间。然后奶妈会坐在里脚凳上,将她那还未成熟的小脚,一层又一层地缠上裹脚布,每收紧一次,她就痛苦哀嚎一声。
五岁的孩子,哭了又晕,痛了又醒。这痛让她想起了曾经在后院窥见到下人宰割小羊时的景象。他们紧紧抓住刚出生不久的小羊,在喉间划下个刀口,那羊儿的血便泉涌般地流到盛接的木桶里……等到羊儿失去了意志,他们就一刀砍下。将身首异处的羊头,咕噜噜地转到了她的脚下——她一阵尖声,就晕厥在地上了。小小年纪的她无意中见到了这一幕惨不忍睹的杀戮,就时常想象自己好似那一只无辜的小羊儿。
不同的是,羊儿最终还是死了,而她却是要转醒过来。
“你看,这一双小脚可传到枫林镇来了——”妇人慈祥的双眼和温柔的话语,不禁让姚心妍卸了戒心。
姚心妍皱着的眉心突地展开说道:“可是——你们——你们不见了——好多人都走了——”姚心妍极力想推开记忆的门,朦朦胧胧里好像记起了十一年前,在桃花庄里,那些一个个消失在她眼前的人,片片段段的对话及影像似有若无地在脑中被挑起——
姚心妍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房门打开,陈宝晴跨进了门槛。
宝晴似乎有意要打断她们的对话,见到了沈姑姑就自顾自地说道:“姑姑,表哥还是把您请来了,他啊!亏他在刀厂里呼风唤雨,指挥若定的,碰到了这个姑娘儿就像散了魂似的。我看对女人啊,表哥是一窍不通。”陈宝晴边说,边将还冒着热气的药壶摆在桌上,满满地盛了一碗端到了床榻前。
“呐!我带来了些替换的衣服,就摆在这儿。这药啊!是表哥交代我要按时煎的,可别再打翻了。”宝晴没好口气道。
姚心妍斜着身子,别过头去,默不作声。
“孩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妇人问道。
“不记得!不记得!”姚心妍猛然摇着头,不愿再听。都是宝晴这女人,只要见了她,心妍就有说不出的气闷。
“沈姑姑,她大病初愈,咱们多等些时候再说也不迟。”宝晴说道。
妇人接过温热的药,呼了呼气,想要喂姚心妍吃药。“好好好没关系,来,大娘先喂你吃药,吃完了药咱们再好好的聊。”
“我不吃,这药——好苦。”姚心妍皱着眉头,噘着小嘴,撇开了头。
“好,你不吃,我就叫表哥来,他有办法叫你吃。反正他不怕被你咬掉指头,咬了一只他还有九只,正好再喂你九次,你的病可能就好了。”陈宝晴尖酸暗示,惹来姚心妍满脸红霞。
“你——”姚心妍脑海里闪过沈梓秧强行喂她吃药的情景,不禁心跳加速,莫名的战栗流窜过全身的每一道神经。
“来,好孩子,你得了风寒,深及心肺,不吃药好不了的。唉!还这么虚弱,看了真叫人不舍。幸好年轻人恢复得快,有梓秧和宝晴细心的照顾,很快就会好的。”
“不必了!”心妍心想,心情一阵起伏,情绪高昂地说:“我不想吃。我说不吃了就是不吃,你们全都走开。你们把我困在这里,不放我走,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居心?咳!咳!咳!走开!都走开!”姚心妍大声说话岔了气而不停地咳嗽,把眼泪都咳出来了,她背转身子,柔弱的双肩不停地抖搐着,决意用沉默来抗议。
“好好好,不吃,不吃。你好好的休息,原本有好多的话要对你说,看来只有等你的病好点时再说了。唉!冤孽呀,这老天爷到底要怎么安排啊?”妇人颓然放下手中退了温的药,站起身后不停地拨动着珠串。
没一会儿,她们见姚心妍的背部趋缓,呼吸也平顺了,陈宝晴才开口道:“沈姑姑,您别担心,她的病已经好多了,让表哥去心烦好了!今天午时过后,所有的男人都要到广场上祭刀。这一次光头四和马三哥请来了大明寺的法师来念法,仪式不到落日是不会完成的。姑姑,您得帮我准备好供品,我一个人招呼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