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光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告诉我——”姚心妍嗅出不寻常,她睁着黑亮的双眸直望着光头,一再地追问。
“姚姑娘,你知道——在蟠龙镇十里郊外的桥墩,老大把你从河心里救了上来后,你都没有见到,他自责的眼神很是吓人的。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平日不苟言笑的表面下,藏的是一颗澎湃的心啊!我在他的身边十一年了,他的心思我最了解!当初他来刀厂的时候,还是个娇贵的公子哥儿,陈老当家又对他相当严格,从那时候起,我就没有见他笑过。”直到今天早上,看你们两人高兴的样子,连我都忍不住开心起来——可是,可是天不从人愿啊!老天爷一定是嫉妒你们——”光头说得支吾,心妍听得更是一头雾水。
“光头,你想说什么——”
“我——姚姑娘,你们不能在一起的!因为……因为……你爹,就是当年买通欧蛮,打劫沈老爷子,暗杀了沈老爷子的凶手啊!”
“不……不……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爹不是这种人,你们一定弄错了。”
“欧蛮都死到临头了,他为什么还要说谎?况且——沈老爷子的死,受益最大的就是你爹啊!桃花庄原本就是沈家的,你爹在沉老爷子死后,马上就拿下了桃花庄,这——这叫人不得不信啊!”光头说道。
“那——沈大娘她……她怎么说?难道她也相信?”姚心妍满心寄望沈大娘是她惟一的救星,如果她不信的话,那旁人就无法阻止她留在梓秧哥哥的身边了。
“沈大娘回白衣庵了!是她临走时——求老大……求老大不可以再见你,不可以再和姚家有任何瓜葛——”光头又说道。
“任何瓜葛?”姚心妍的心像被人活生生地扒了出来,突然间停止了跳动!她深吸了一口长气,忽然一阵头重脚轻,黑幕就像地狱里的恶鬼,瞬间将她团团地笼——
“姚姑娘!姚姑娘!”光头的声音好像来自远方——断断续续地传来。
* * *
姚心妍悠悠醒转,双眼微睁,就见沈梓秧坐在床榻边瞧着她入神。
四下一片寂静无声,他们两人只是怔怔地瞧着彼此!姚心妍苍白透明的肌肤下,一条条的青筋隐隐可见,那双波光流转的大眼睛,悄悄透露着她的怨怼。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真的相信我爹是凶手?”姚心妍撑起身子,询问着眼前的男人。她的心,她的身子,全都给了他啊!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会杀了他!”沈梓秧浓眉间透着杀气。
“那么你就先杀了我!我爹绝对不是凶手,我相信我爹。如果你想杀他,那么你就把我的命拿去吧!反正这一条命是你从河里救回来的,这个身体、这个人、这颗心都是你的,你拿去吧!”姚心妍怒吼着,她气他的沉默,气他说的每一个字。
“我会的!而我也已经拿了,不是吗?十一年的仇,十一年的恨,绝不能因为你而一笔勾销!”沈梓秧怒道。
“那么我们十七年的等待,我们……我们的情意……也都要一笔勾销了,是吗?”姚心妍抖着嬴弱的双肩,泪水早已决堤泛滥。
“你不知道,当初我和我娘两袖清风地回来投靠擎天刀庄,身无长物。我知道我力量不够,没办法找到劫匪替爹报仇。我能做的只有努力练功,不理会别人的嘲弄和轻视,等我有能力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将凶手活祭在我爹坟前。如今——我一旦知道了,使我们沈家家破人亡就是拜你爹姚势天之赐,我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你说——怎么能算了——”他的手臂紧紧地掐着姚心妍的两肩用力摇晃着。
“可你也说,你说你要用一辈子来还我,为什么就不算数了?你说的,昨夜里——你亲口说的——”姚心妍的胸口起伏不已,她见梓秧颓然撤手,退了两步,神色漠然地看着她,不禁万念俱灰。
“昨夜和今天早已人事全非。”沈梓秧一字一字地吐出,如同利刃般地一刀刀射出。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天知道不过一夜的光景,居然变成这般?
桃花庄的千金大小姐,如众星拱月的豪门碧玉,现在竟然如此寡廉鲜耻地乞求人要守住誓言,算了!情人间浓情蜜意的枕边话,怎能当真?姚心妍坐起身,挺了挺胸膛,她天生的傲气,和当初在桥墩上坚毅的眼神没有两样。
“为什么当时你不让我死在河里?我现在才知道,其实真正的我,早已经陈尸河底了,我的魂还留在那里——”姚心妍幽幽说道。
沉默许久,两人都不再一言语。
“你走吧!姚家欠我一条人命,我负你一个名分,咱们从此两不相欠!”沈梓秧原本只以为姚家是背信忘义毁婚,想不到姚家还是个杀人掠夺的无耻之徒!他怎么可能看着她而会毫不在乎?他的桃花,毕竟只是梦里的桃花,禁不起风吹雨淋,就要残忍地让现实给摧毁了!
“两不相欠?两不相欠——哈哈哈——沈梓秧,你好你真好——”姚心妍万念俱灰,轻笑中带着满脸的泪痕。
昔为良家女,今为败柳身,沈梓秧啊沈梓秧,你欠我的又何止是个名分?
她悔不当初要自己逃离擎天刀庄,也悔不当初唤醒自己被尘封的记忆,更是悔不当初自己为何要爱上他!
就在沈梓秧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房门的那一刹那,她知道,梦里的人再也不会回头了——
* * *
光头驾着送货马车里载着姚心妍,一路往蟠龙镇的桃花庄前行。
姚心妍两手紧握而交缠,正像她此刻的心境。马车里有自桃花庄带出的衣箱,还有一件避寒的毛毡子正紧紧地盖住她的全身,可却抵不过那寒透心底的凉意!她的脑袋里一片空荡,挂在两颊上的泪珠早已风干。沁凉的北风,一刀一刀地刮在脸上,也刮在心上,什么叫心如刀割?她到今天才深切体会到,难道这种感觉要凌迟她一辈子吗?
“姚姑娘,你可得把后面的帘幛放下,这冷风吹得紧,你的病才刚好,可别又冻坏了。”光头提着马鞭坐在驾车的位置上,回头探着幛口,交代了几句。
光头看着她娇小的身形,楚楚可怜地背对着他坐在马车里,心里头实在有一千个不忍!可是他不过是个让人差使的小喽 ,根本没资格说什么,挽回什么,就连他对大小姐宝暗暗恋多年,也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啊——
“姚姑娘,过了这桥墩,蟠龙镇就在眼前了。”光头偏着头对马车里说道。
桥墩仍在,波心荡冷,连日月风雪都无声。忆及桥边身影,年年为谁而生?又为谁而死?回忆梦好,难赋情深,她这残破的身子,又怎么回得了桃花庄?
她无颜回桃花庄,亦不敢面对爹爹,更怕他真是个杀人夺庄的凶手!连沈大娘都相信,梓秧都相信,普天下还有谁会不信?算了!一切的恩怨就由她来了结吧!
两年前,爹爹老来得子,欣喜若狂,姚家有后,她也无后顾之忧了。
再者,魏家的案子波及姚家,爹爹此时一定是忙得心力交瘁,她又怎能再回去多添累赘?
代赎父罪!一死了之罢了!姚心妍心中有了这样的念头。
无法前行,更不回头!前面的桃花庄,后面的擎天刀庄,都不再是她的归属!她在这人世间的十七年,好像是飘忽无定的尘土,狂风一吹,转眼就要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