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庄中和沈梓秧同年龄的孩子有四人,他们互相结拜为兄弟,以沈梓秧为首,长大后都成了沈梓秧身旁的得力助手,尤其是光头陈文章和马老三对沈梓秧更是忠心耿耿。
在擎天刀庄的正前厅里,沈梓秧套着一件藏青棉衫,胸前的白布里着半边的肌胸隐隐可见。他和陈绣双双坐于位首,光头和马老三则站在两边,两旁坐着的是刀庄里德高望重的老师傅们。
此时他们全都虎视耽耽地看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欧蛮。
欧蛮抖着颤颤的下巴,嘴里不停地说着告饶的话,他见到沈当家已经可以起身坐在首位了,心里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长气。
刀庄除了沈梓秧以外,最有权威的老师傅陈扬率先开口。“欧蛮,你可知道,十一年前咱们当家的父亲,就是被这毒箭给暗算了,你今天不好好说个明白,这辈子休想要活着跨出擎天刀庄的门槛!”
原来擎天刀庄摆这阵仗,俨然就是要开堂私审了,他欧蛮这辈子害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看来今儿是撞到了冤家,他的小命注定要在此休矣!
“十一年前……十一年前,我……我怎么会记得?”
“沈照川是十一年前的桃花庄主,这你总该记得了吧!当年他路经枫林镇遇见了劫匪,财物被洗劫一空不打紧,还遭人暗箭中伤。那毒箭头和咱们沈当家身上中的毒箭是如出一辙,你还有什么话说!”陈扬老师傅说道。
“欧蛮,你这人渣,你坏事做尽,不知道害了多少良家妇女,连姚家的姑娘你也想沾,今天算你倒霉,擎天刀庄要替天行道。老大!我看啊——咱们就把他丢到刀厂的火炉里,火烤肥猪,将他化成灰烬一了百了。”光头气愤地说道。“姚家姑娘?”欧蛮身上的冷汗直流,听到光头说到了姚姑娘,突然灵光一闪,急急地说:“对了!姚姑娘,姚姑娘,我——我是在替沈当家做一件好事,沈当家,您饶了我,就是要我死您也得替我留个全尸。姚姑娘的爹,就是桃花庄现今庄主姚势天——”
“没错!这算什么好事?”沈梓秧冷冷地问。
“沈当家,您有所不知,姚姑娘是您大仇人的女儿,我替您抓了她,把她送到窑子里,替沉老爷子报仇,人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这不是替您做了件好事吗?”欧蛮满脑子的龌龊,正在打主意替自己洗脱罪名。
“你说什么?”沈梓秧睁着那对鹰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欧蛮。
“沈当家,十一年前姚势天觊觎沈家的财产,到枫林镇上的窑子里,要我替他除掉沈照川,我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消灾,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姚势天,不是我啊!”欧蛮说道。
“住口!你胡说!”沈梓秧全身冰冷,脑袋像是被人重重地敲了一记。
“沈当家,我的一条小命,就要挂在擎天刀庄了,我又何必说谎?那姚势天十几年前长得细皮白肉的,是少见的俊秀书生,我窑子里的姑娘们还为他争风吃醋,这情景都几年了我还是没有忘记——”
“沈大娘,您怎么了?”光头站在沈梓秧的身旁,一眼瞥见了陈绣摇摇欲坠的身形。
沈梓秧闻声箭步上前。“娘,您还好吗?光头,你把娘扶回房里,马老三,叫宝晴来照看我娘。”
“不!我要回白衣庵。”陈绣苍白着脸说道。
“娘,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沈梓秧说道。
“不!不要问了,不要问了……梓秧,孩子……如果姚势天真的是杀害你爹的凶手,那么你……唉!作孽,作孽啊!”陈绣的眼眶此时满溢着泪水,心想可怜的梓秧,他梦里的桃花就将在现实里灰飞烟灭了。桃花的美本来就是短暂,就如同她在桃花庄的日子。
“娘!”沈梓秧痛心地喊了一声,他知道母亲的心意,才更令他痛心疾首。
“梓秧,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要想着报仇,不能报仇——”陈绣说道。
“这怎么可能?一命还一命,如果姚势天真的是我杀父的仇人,必然要血债血还,这仇怎么能不报?”沈梓秧咬着牙说道。
“不——不可以,孩子,上一代的恩怨你是不会了解的。”
“那就告诉我!”沈梓秧一阵怒吼。
“我只能告诉你,姚势天如果真是你的杀父仇人,那么就让心妍回桃花庄吧!咱们沈家从此和姚家恩断义绝,所有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听娘的话,好不好?娘这一辈子只求你这一件事,梓秧,听娘的话,忘了心妍吧!你们是有缘无分的……不要和姚家再有任何的瓜葛了!”
恩断义绝?有缘无分?天啊!他该如何自处?沈梓秧凝视着母亲苦苦哀求的脸庞,他怎么能说出一个不字?姚心妍啊姚心妍,为什么你会姓姚?
沈梓秧端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他两手紧紧地握住两端的檀木椅,恨不得捏碎了它们。
陈绣见儿子沉默不语,她便知道答案了。他一向如此,不管再大的委屈,他总是沉默。当年她将梓秧送到刀庄里让哥哥陈达磨练时,他就是这个眼神。梓秧原本是个贵公子哥儿,哪里吃过什么苦,但他咬着牙拼着命,一直到今天,他才能赢得刀庄上下所有人的敬重。
可是命运是如何地捉弄人,原本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要因为上一代的恩怨,付出代价。她不忍心再想了,她要回到白衣庵,那儿的青灯木鱼才会带给她平静,才是她后半生的归属。
* * *
沈梓秧见母亲消瘦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他即命人将欧蛮押回牢房,所有刀庄较为权重的老师傅们个个面色凝重,表情严肃地坐在大厅里。兄弟们只能恭谨地站在一旁,连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老师傅陈扬拿起身上的烟叶塞了塞,叼起水烟,透过缕缕雾氛,穿过了斜照的阳光,明暗之间,透出模糊的暗影和清晰的光线,就像对与错之间找不到边界,明与暗之间也没有分隔。
陈扬老师傅首先打破沉默对沈梓秧说:“梓秧,咱们名义上是主仆,可是私底下你还是叫我一声扬伯,就冲着这一声,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请说,扬伯。”沈梓秧说了一声扬伯,而不是扬师傅,暗示着他但说无妨。
“好!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你和姚家小姐从小就定了亲下了媒,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所以去世的陈当家就一直没有提过——”陈扬老师傅想要打铁趁热,把心里想讲的话全盘道出。
“提什么?”沈梓秧心知肚明,可还是轻问了一声。
“梓秧,相信你也懂得儿要亲身,地要自耕的道理。这陈家口的擎天刀庄,向来没有传过外姓,你和姚家姑娘的亲事既然没有结果了,那么你就该好好考虑大小姐宝晴。她都十九了,不知道推了多少亲事,还不都是为了你——”
“不行!我第一个反对,成亲之事得两相情愿,老大喜欢的是姚姑娘,他们老早就定了亲——他们——”光头听到了扬师傅的话,吓了一身冷汗,急忙挥着手直说。
“他们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光头!你这是赖虾蟆想吃天鹅肉!当家的和宝晴小姐要是成亲了,那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全刀庄的人都这么想。”刀庄里的另一位陈砷元老师傅也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