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没有人说话,有的女人在抹泪。
漪莲的心为古立恒八年来所受到的不公待遇而痛,她转身看着爹娘。
「爹、娘,为什么要那样对他?难道爱有罪吗?!」
韩风看着女儿满是血污的衣裙,青肿的面颊上泪珠混合着古立恒的鲜血,开始懊悔自己的鲁莽。
当古立恒一再护卫漪莲而承受殴打,并喊着「保护漪漪」倒下时,韩风就后悔了。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他该怎么办呢?
他本不是一个嗜血的人,现在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他的暴力倒在一片血泊中,他真的感到惶恐。
这时,一直未吭声的凤生突然走到韩风和韩夫人面前跪下。「爹、娘,请成全他们吧!」
他的话令所有人大惊,因为青浦人都知道铁铺最灵巧的凤生爱惨了义妹漪莲。
凤生看着愣住的义父母和漪莲说:「请爹娘作主,解除我与莲儿的婚约吧,从此往后,我、我会把莲儿当亲妹妹看……」
说到这,豆大的泪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往下落。
看到刚强的硬汉流下晶莹的泪水,韩风和韩夫人无声地哭了。
虚弱的漪莲跪倒在凤生面前,流着泪说:「凤生哥哥,谢谢你的成全。是我辜负了你,对不起你……」
「不要说那种话!」凤生阻止她,抹去泪水道:「不要以为我好心。我爱妳,但我更爱我自己。我解除婚约是因为我明白,有时候深爱一个人,反而被她所谀,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自己爱的人。现在我放弃了妳……我会少受些伤害。」
「凤生哥哥……」漪莲哭着,对他俯身磕了个头。
满面是泪的韩夫人上前搂住他们,轻拍着他们的肩膀,激动地说:「凤生,娘一直当你是我亲生儿子,你永远是娘的儿子!」
劳伯走过来,站在他们面前,对韩风和韩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主人伤好之后定会亲自到府上,以三书六礼之仪迎娶令嫒。」
韩风无言,韩夫人默默点头。
劳伯看着似乎快要晕倒的漪莲。「姑娘好好保重,老仆改日再来……」
「不要!带我回去,我要陪着立恒,如果他死了,我也要随他去!」听出总管无意带她走,漪莲又急又气地哭叫着站起来。
韩夫人急忙扶起快撑不住的女儿。「莲儿,妳可以吗?」
「可以……让我去……十几天内他为我受伤两次,流了那么多的血……让我去照顾他!」漪莲含泪说。
「让她去吧,在这里她也无法安心。」一直不言不语的韩风开口了,说完就转身进屋。
漪莲忧虑地看着他的背影:「爹爹……」
韩夫人轻轻擦去她的泪水,说:「不要担心,去吧。」
在总管劳伯的扶持下,漪莲上了马车,看到大夫已经为他包扎好头上的伤。
一看到昏迷不醒的古立恒,漪莲的泪就止不住地流,都是她害他这样的,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他就能避过爹爹的棒击。
她跌坐在他身边,握起他的手,发誓永远不再离开他!
马车动了,围观的人们让出路,侮辱人的「九曲路」也已经撤走了,车子平稳快速地离开了青浦镇,往上海奔去……
漪莲不在意人们的议论,也没注意爹爹已经走出屋子站在人群后,也没注意四周的人们已经不再用仇恨、鄙视或恐惧的眼光看着古立恒。
此刻她全部心思都集中在昏睡不醒的古立恒身上,她一心一意只希望古立恒醒来!
但是劳伯注意到了,他心里有安慰也有忧虑。
今天这些人亲眼目睹古立恒的鲜血,关于古立恒是鬼的谣言将不攻自破,毕竟天下有会流鲜红色血的鬼吗?少爷豁出性命才换来人们一点改变,可是他目前的状况实在令人担忧!
他安静地上车坐在漪莲身边,大夫则将手搭在古立恒脉眼上,仔细观察他的任何变化。
马车启动了,在寂静和紧绷中踏上返家之途。所有护院都骑马守护在车边。
辘辘轮声、踢跶马蹄杂沓地回响在石板路上,给这支壮观的车队上了一层落寞而忧伤的色彩。
车子每一次颠簸都令古立恒浓眉深众,显然颠簸令他的头更痛。
不顾劳伯的反对,漪莲坐在车厢地板上,将古立恒的头抱到腿上,护在胸前,减少颠簸带来的痛苦。
时间在流逝,漫漫长路似乎没有尽头。
古立恒一直未醒,漪莲的泪水一直未干,带着沉重压抑的气息,在残阳如血的薄暮中,他们回到了「悦园」。
离开不过一天,对漪莲来说却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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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昏暗;风,萧萧凄凉。
漪莲守在古立恒床边,凝视着他平静而瘦削的脸,摩挲着曾带给他无数痛苦的伤疤。此刻那伤疤在灯下泛着白光,摸上去光洁平滑,并没有凸出。
「漪漪……」
迷糊中,她听到呼唤她的声音,熟悉又亲切的声音由遥远的地方传来,牵动着她的心。她蓦然惊醒,发现自己正趴在古立恒的手上打瞌睡。
她抬起头,看到古立恒张开了眼睛,正深情地看着她。
「立恒,你醒了?!」她惊喜地喊着,眼泪似山泉奔涌而出。
「漪漪,对不起,从我们认识以来,我总是让妳流泪……」古立恒声音虽小但言词清楚,他注视着漪莲的眼里同样泪光闪动。
听到他的话,漪莲紧紧抱住他,任眼泪尽情宣泄。「十天了,你已经昏迷了十天,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若我死了,妳还守在这里干嘛?」元气尚未恢复的古立恒虚弱但不失幽默地问。
他的声音就像耳语,但漪莲听得明白。
她哽咽地抱紧他。「你要是真死了,我也会守着你,一直到我也死了,然后化为子归鸟,每时每刻围着你的魂魄喊『魂归来兮』,把你烦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她孩子气的话令古立恒感动又好笑。
他好想抱她、亲吻她,可是他连举手的力量都没有,只能轻声唤她。「漪漪,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妳……」
漪莲将埋在他胸前的头抬起来,张着盈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
「妳瘦了。」古立恒怜爱的目光使她更加泪水涟涟,但也满心柔情。
「你也瘦了。」她说着,将唇慢慢贴到他唇上,彷佛怕惊扰他似地,轻轻辗转碾压着。
她的亲吻给了他力量。他移动双臂,将她紧紧抱在胸前,在她的滋润下,他的唇变得柔软饱满,他张开嘴回应她。
在充满激情的拥抱和亲吻中,他们深刻感受到对彼此永世不悔的爱恋和痴情。
尾声
整整三个月后,古立恒才彻底恢复,并快乐地迎娶他心爱的人。
在这三个月里,劳伯将他总管兼长辈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
首先,他请来上海最有名的媒人,由提亲、订婚约到婚期都由媒人出马,穿梭于上海和青浦之间。并如他承诺的那样,古立恒认真地按繁复六礼办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及迎亲,每一道都不马虎,做得一丝不苟,还不忘关照所有乡里。
这些排场给足了韩风面子,也满足了青浦乡亲们的虚荣心,可谓「凤鸣鸾合,皆大欢喜」。
婚礼前唯一不高兴的是两位准新人。按照礼法,漪莲被总管强迫送回家,等待花轿迎娶。幸好只短短三天,不然光看古立恒的怒目和漪莲幽怨的眼神,劳伯恐怕还有得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