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帮……我推车,后、后来到了门口……不见了。」
「今天为何是你来送菜?」劳伯奇怪地问。
「我、呃、我爹他……他病了。」
「他长什么样子?」为了不吓到如惊弓之鸟的男孩,古立恒刻意将声音放得很轻,没将急切的心情露出半分。
「长、长得很魁……魁梧高大,模样挺俊的,穿蓝布短袄……」
从男孩简单的描述中,古立恒已经知道是谁了,他一挥手叫护院送走男孩,然后起身往门口走。
「少爷,这么晚了,不能去。」熟知他的总管急忙跟在他身后阻止他。
「可是谁知今晚漪莲会发生什么事!」
「少爷别忘了,那是她的家。她的爹娘还有那个张凤生都很爱她,韩姑娘是不会有事的。况且我们即便此刻动身,到那里也是深夜了,惊扰众人毕竟不妥……」
「你不用说了,我拂晓前动身,走陆路!」
「走陆路?可那会花更多的时间啊。」劳伯不明白为何少爷放着船不用,要舍近求远走陆路。
看出劳伯的疑惑,古立恒说:「一艘挂满风帆的檀船会吸引所有船家和沿岸商旅的注意,韩家听到风声一定会将漪莲藏起来。」
劳伯一想果真如此,古家的船都气派宏大,很招人注意,而马车要容易隐蔽改装得多。
于是他当即点头,道:「老仆这就去安排马车,拂晓前陪少爷一同前往。」
「不。」古立恒摆摆手。「你不用跟着我,这次我自己去就行。」
「不可以!」劳伯坚决反对,这段时间为了说服韩风与张凤生,他去过青浦多次,亲眼见过、接触过那些对少爷成见极深的人。
深知多年的谣传已将少爷完全妖魔化,没有人相信古立恒是正常的人。如今他要是突然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不是将他们吓跑,就是遭到那些人伤害。
想想看,早已被谣言蛊惑的人们一旦逮着他落单,还不群起而攻之,杀之而后快吗?他绝对不能让少爷去冒险!
「不仅是我得跟着去,护院们也都得跟着!」他坚决地说。
见总管十分罕见的惊慌神色,古立恒倒笑了。「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去求亲,又不是去找人打架。」
「不行,求少爷让老仆和护院们跟着去,那些人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劳伯依然坚持。
古立恒只好说:「好吧,你随我去,护院去两个就可以了。不要让人觉得我们是在炫耀财富或是去挑衅的,对方毕竟是我未来的泰山大人。」
「只带两个不够。」劳伯看出主子没意识到事情的棘手程度,便提醒他道:「少爷别忘记,韩家是不会轻易将韩姑娘交给你的,他们可以不顾及女儿的声誉到衙门去告你,将事情闹大,想必那些左邻右舍都被说服,相信了他们的说词,因此我们此番前去在舆论和道义上都处于劣势,少爷要格外留意啊!」
「我懂,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放低姿态,带太多人手只会坏事。」
古立恒明白老总管的苦心,但不希望事态恶化。「放心吧,漪莲的爹娘之所以激烈反对我,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我,传言早吓坏了他们。想想看,有谁愿意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鬼呢?我早该亲自去见他们……何况,现在我也没有别的选择,我一定要要回漪莲!」
知道无法说服他,劳伯只好默默地安排。
然而,心急如焚的古立恒并没有等到拂晓。
对漪莲的担忧令他无法等待,也忽略了自身的安全。他唤来两名护院,叫醒马车夫,在三更时便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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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秋露霜重打湿了窗前的藤萝。
被关在阁楼里的漪莲尽管疲倦,但整夜都清醒无眠。她坐在窄小的床上,从那扇唯一的小窗口望着寂静的天空。
黑夜未尽,朝阳未出,但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一线白光。
抚摸着昨天被爹爹打伤的脸,依然肿胀疼痛。
整夜,她的心情一直都很沉重,她在希望与绝望的矛盾中浮沉。她相信立恒会来救她,可是她又担心固执的爹爹和那些愚昧的人们会伤害他。
昨天娘一直陪着她,直到夜深了才离开。
令她好奇的是娘并没有指责她,也没有如她想的那样对她讲「三从四德」之类的女子操守,只是劝她顺从情势,服从爹的安排。
娘还告诉她,爹爹跟凤生哥哥以「劫持民女」为由到县衙告古立恒,但县太爷却袒护古立恒,草草结了案,还警告爹爹不许再无理取闹,如果无凭无据再瞎告的话,就要以诽谤之罪将爹爹入狱。
听了娘的话,漪莲想起那日在悦园看到县衙士卒的事,那一定就是县太爷因这个案子而去见立恒。
娘走后,漪莲整夜不停地想着立恒,回忆他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想着自己由怕他到恨他,再到爱上他的每一步。
但是越想他,她就越沮丧,特别是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更加抑郁不乐,她觉得离开了他,她就像失去阳光的花朵,没有了活力。
「立恒,你在哪里?你知道我在想你吗?你想我吗?」
看着初升的太阳照亮窗口,看着窗外的藤萝被清凉的晨风吹得飘荡,她心里充满忧伤?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立恒知道她的下落,又要如何才能获知他的情况,她的心因思念而疼痛。
「莲儿--」
由于太过专注,她没有听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直到娘亲担忧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她才惊觉天已大亮。
「莲儿,妳一宿没睡吗?」看着床上整齐的被褥,韩夫人心痛地说。
漪莲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厨娘手中的餐盘,知道今天自己也离不开这小小的阁楼,不禁更加悲伤。
厨娘放下食物,怜惜地看看漪莲,就出去了。
韩夫人坐在女儿身边,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看着青肿的面颊,既心痛又生气地说:「莲儿,妳这是何苦呢?妳凤生哥哥是这一带最好的年轻人,你们从小青梅竹马,相处和睦,他对妳又那么百依百顺,妳为什么还不满足,非要自找苦吃呢?快将心收回来吧!」
听了娘的话,漪莲泪流得更多了,她看着窗外哽咽地说:「收回?如何收回?『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听到女儿用宋人姜夔《杏花天影》的词句表明心志,韩夫人只有晞嘘。
漪莲抹去眼泪,怅然若失地间:「娘,妳爱爹吗?」
「啊?」韩夫人被她的问题问住,一愣之后红了脸,往女儿身上轻轻一拍,斥道:「死丫头,妳真是被鬼附了身!才一个多月就变得如此放肆!」
漪莲不管娘的反应,固执地问:「妳爱爹爹吗?」
被她瞪得受不了的韩夫人,无奈地说:「有什么爱不爱的?不都是这么回事,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守着妳,还不知足吗?」
「那么娘当初依姥姥、姥爷的安排嫁给爹时高兴吗?这么多年来妳幸福吗?」漪莲不屈不挠地问。
韩夫人不语,起身走到女儿身后,梳理着女儿散乱的长发。
「娘,请妳告诉女儿……」
韩夫人幽幽地说:「不要说傻话。妳爹爹一家是我们家的恩人,如果不是他,妳姥姥、姥爷将曝尸荒野,而娘恐怕早就沦落风尘了……」
见自己的任性引起娘的伤心回忆,漪莲也很难过,于是她稍稍改变了话题。「难道人的命真是天注定的吗?当初如果不是姥爷的诗文得罪了权贵,而被判刑没收家产的话,娘恐怕也不会流落到此而嫁给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