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娟”是唐宁冒用的名字。
为使自己完全在地球上消失,她采用美国联邦政府保护秘密证人的方法,新的名字、新的环境、新的生活,让自己完全脱离过去。过去的唐宁已经死了,尸骨无存地葬身在大海。
改头换面三年了,倘若现在路上有人喊“唐宁”,她会不知道是在叫谁,喊“胡美娟”时她才会回头。
胡美娟并不是子虚乌有、凭空杜撰的名字,真有其人,是她高中时的死党,这三年来,住的地方用美娟的名字租,画的稿也用美娟的名字卖,生病就医还是用美娟的劳保单,举凡有人要找她这个冒牌货,皆由独一无二的本尊上场,她只是美娟的分身,真实存在的影子人物。多亏有美娟这种益友,在她三餐不济、缴不起房租的时候送温情,她才能高枕无忧地做“藏镜人”。
不会再有人认识“唐宁”。
连那凯子,叫什么皇甫仲明的,也只是萍水相逢,不会再有下次……咦?唐宁奇怪她为什么会想到他。都怪美娟不照往例来她的住处拿画稿,偏偏要去赶电影首映场,而老编又死催活催地讨稿,害她此刻在急诊室候诊,右手肘肿痛不消,看情形得包上一大包。唐宁自我安慰,好歹也算因祸得福,小嫌一笔——二十万。
“胡美娟。”
轮到她了。唐宁站起身,进入外科室。
在打石膏时,她才发现腕上空空如也。唐宁的脸顿成死灰。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医生关切地问。
“没事,我很好。”她喃喃地说。
其实一点也不好。腕上的手练不能遗失,并非那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它的意义大于价值,是已逝父母留下的订情物。原是两只缀有祖母绿宝石的手练和戒指,父母去世后,戒指归哥哥,手练归她,当作护身符。
祖母的绿宝石,哥哥曾哭着说过,在父母亲的葬体上。
当年她虽小,但记得很清楚,哥哥哑着音说它们带着诅咒的不祥物,注定带给唐家厄运,她理直气壮地纠正,不放他这样说父母亲相爱的象征,她深信它们在冥冥之中会保佑他们兄妹且带来好运。
现实却是相反的。
三年前,哥哥在宏都拉斯罗遇难,她强忍着悲伤,远渡重洋至宏都拉斯认尸,尸体虽焦黑难辨,但她知道那个尸体绝不是哥哥,因为尸体右手的无名指上没有祖母绿戒指。
只是,她无法得知哥哥诈死的用意,其中必定有很大有文章,是一个连她都不能知道的隐情,也许是怕她受伤害,也许是怕她碍事,所有的臆测都要哥哥自己来解答。
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回手练。不顾刚上石膏不能碰水的交代,唐宁冒雨在今天出门的路上来回地寻找,直到深夜人静才放弃。
子夜时分,寂静的马路、冗长的巷道、昏暗的街灯,在野犬声中,益发显得厘清凄凉,独行于秋雨中的唐宁不自觉地流下两行清泪。
回到住处,唐宁拭去脸上的泪水,轻轻地掩闭大门,这栋专门租给女学生或正职女生的公寓,是她唯一付得起房租的地方。她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深怕扰人清梦,但一声尖锐的电话铃声破坏了她邻居的美名。
在这种时间只有一个人会打来,她赶紧冲去接电话,免得它有响第二声的机会。
“喂?”唐宁低声说。
“唐宁,你跑哪儿去了?才刚回来?我先前打过好几通电话,打得都不好意思,又等不到你的电话,我担心死了,虽然你说超过十二点就明天再说,但我实在不放心,你被什么事耽搁了,怎么这么晚回来,”美娟一连串的追问。
“小声点,晚上声音传得特别清楚,这么大声会吵到伯父伯母睡觉,我只是出了点小车祸。”
“啊,有没有受伤?”美娟的声音又提高了一度。
“右手打了石膏。”
“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可是靠右手吃饭的,怎么发生的?”唐宁骑车很小心的,八成是人家来撞她。
“还不都怪你约的七点半,天雨路滑又是下班时间,我只好横冲直撞,结果就变成这样。”
“怪到我头上?真是莫须有的报名。你是去撞还是被撞,讲清楚,可以吗?”美娟嘀咕。
唐宁讲故事不仅分章节,还有附主,存心急坏听她讲话的人。
“我去撞大车,可是对方很好心赔我医药费,又赔我车子的修理费和工作津贴,明天你帮我代收二十万,不要怀疑,当作我撞到的是圣诞老公公吧。拿到二十万时谢谢他,因为要不是他慷慨解囊,你又得白养我一阵。”唐宁省略和老王吵架的部分,反正不是重点,重点在他主子上场后。
“圣诞节还没到,你撞的是‘冤大头’。有这么好的事,在哪里撞到的?我也要去擦撞他一下,好拿个二十万。”美娟幻想着。
“少发神经!”唐宁没好气地说。
“言归正传,何时学会狮子大开口?二十万不是小数目,上‘金’膏都可以。”她很纳闷。唐宁不是贪婪的人,每次借钱只够糊口而已,怎可能漫天叫价?
“不是我开口要的,是他爱摆阔,我只是恭敬不如从命,勉为其难地收下。”
“请问一下,大善人是欧吉桑,还是青年才俊?”
美娟好奇地问。
“你明天就看到了。”她吊美娟的胃口。
“少卖关子!说啦,我好决定明天的穿着。”
“要是来的是跑腿的小弟,不是白费心思。”唐宁促狎地说。
“你越来越坏心喔,他是哪一种?坦白从宽,胡说从严。”对于唐宁的陶侃,她表示无所谓。
“你得盛妆一番,不是‘欧吉桑’,是另一种。”
“帅吗?人品看起来如何?”
“我又不是探照灯,能一眼看穿人,他人品怎样莫宰羊,长相嘛……烟斗。”美如娟一定很高兴听到这样的答案。
“外型属花花公子,还是白马王公子型?”只要讲到“烟斗兄”,美娟的精神都来了。
“不知道,没感觉,男人长得帅,只有一种品种,就是花心大萝卜。”虽然这样说有点武断,也有点对不起他。唐宁不由得想:不晓得他会不会是个例外?
“一个萝卜一个坑,白马王子也只有一位白雪公主。他总不会有白内瘴,没注意到你这外型胜过白雪公主的大美女吧?我很怀疑,那二十万的目的是在约你哦!”很少有男人会对唐宁这种绝色美女视若无睹。她从来不怀疑这点,只不过唐宁的心是一滩死水。
“我只被他的钱钓到,人交给你钓。”她怂恿着。
论长相、气质、心地、脾气,美貌都是上上之选,只是桃花运不旺,没遇到满意的男子。那个人好像还不错,但不知这俩人会不会擦撞出火花。她衷心期望美娟有个好归宿。
“言下之意,你对他的印象不坏。”唐宁难得不挑剔男人。
“他是有些与众不同,但一面之缘也看不出什么,反正你明天就看到他,现在别胡思乱想。”
“他有自我介绍叫什么名字吗?”也许这是名人。
“你是要认识人还是认识名字?光知道名字就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吗?”唐宁当然不知道“皇甫仲明”四个字是另当别论,代表着身分和地位。
“好啦,好啦又说教。对了,这件事就让你搞到这么晚?”这种事不可能这么费时,顶多两个钟头解决,唐宁应该会在她打第一通电话的时候到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