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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尖地以余光瞄到她微颤的手,然后若无其事的说:“你若想家的话,不妨自己打个电话报平安吧!”他了解她的心情,因为他也是个异乡客,甚至流浪了十年。

  若茴轻啜一口茶,品味幽淡的香气问:“你每年回家几趟?”

  “七年前我回乡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踏入台湾一步过。”

  “七年来一趟也没有吗?那令郎都没见过你了?”

  “对!不过我与母亲始终保持书信往来,每年寄来的照片足以让我们父子俩熟稔;更何况他小学一年级时就开始写信给我了,只要逢年过节,我一定会拨电话给他。事实上,当你呆坐在公车上望着右边繁荣的都市、左边连绵的山脉时,我们正在线上闲聊月圆月缺和春秋分的问题。”

  “这是自然课吗?我小时候好象没那么早接触到这些课程嘛!”

  “是啊!他的老师要他们天天观察月球消长的情况,但台湾最近一连来了好几个台风,刮得天空一片乌云,他也不想三天打渔五天晒网。他问我知道这些有什么用?我开玩笑地说月饼就是这么被蚕食的。结果他想到一个妙招,他要我妈买一个十寸大的五仁月饼,再用刀子画上十四道弧形经线,请我妈沿线切成十五块长弯条形的西瓜皮,那样每一块西瓜皮就代表两个天数,他问我可不可?”

  “你怎么说?”

  “我祝他心想事成。”他没笑,只是嘴角扬起了一个超过十五度的微笑,若茴倒笑得弯下了腰。

  “你台湾哪里人?”若茴忍不住想多了解他一些。

  “我是在台北出生的,但在……峨眉长大的。”他据实地告诉她,然后很有技巧地转了一个话题。“我记得你是历史系毕业,不知道你对欧洲黑暗时期的研究有没有兴趣?

  最近格大开了一门研讨课程以补救世界史观的缺憾,你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妨去旁听一下。”

  “真的?太好了!”若茴好高兴能有些事可做,除了学英文外,她几乎都做些帮他打扫、洗衣服、浇花之类的工作;他本身非常有条不紊,不像她想象中的邋遢,所以家事是少得可怜。如今可旁听一些课程,自然是欣喜的接受。“你打算一直在这儿发展事业吗?”

  “当然没这个打算。我和学校约合的期效刚好到明年年初,届时,我就得南下至伦敦为英法海底隧道的设计小组工作。我没有参与工程设计,只是为我的老师绘制车站的工程蓝图,并观摩施工情况。”

  “英法海底隧道?!要怎么盖呢?是像日本科幻卡通一样,在海中造一条透明的直空管吗?”

  “不是!如果真这么做的话,大鲸鱼、海啸一来就全盘捣毁了。事实上,是工程人员勘测出适当的地理位子,利用人造卫星来侦测施工情况,然后以雷射取代挖土机钻入地底,以延长的方式来和缓和倾斜度,最后到达海底下,挖凿出三条隧道,再用搭造地铁的方式铺上滑轨,根据潜水加压原理,使旅客能够像在陆地上般自如。这项工程难在距离,足足有五十公里长,而且从英法两头同时开挖,最后再于中间交会凿通隧道,每个环节均需紧紧相扣,不能有分毫的闪失。”

  “那不是很费时吗?”

  “是啊!预估要花七年的时间完成。”

  “所以你还要待在这儿七年吗?”

  “没有,我只是帮人负责一小部分的细节,我的老师也还只算得上是顾问工程师罢了。明年二月一过,我还得加入南非水利工程支持小组赴非洲的一个小国一趟。至于以后的事,我不知道,也许再返回英国,也或者客死异乡都不一定。”

  “难道你不想回台湾?台湾又不是只有一家建设公司,彭氏倒了,还有别家啊!”

  他弯起一抹笑,黑亮的眼看得她有些失措。“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回去。我拉段曲子给你解解闷吧!”

  “曲子?”若茴楞住了,看着他起身踱至壁炉前取下二胡后,恍然大悟。“我以为那只是一件装饰品。”

  他笑着回看她一眼,很自然地就往窗缘一靠,用食指拨了一下弦,随着他手肘的摆动,哀怨如凄如诉的小河淌水顿时萦绕少有障物的客厅,其旋律与冒出香炉的一缕沉香搅和成一气。

  一曲即终,音调一转,成了绿岛小夜曲。他拉得非常的漫不经心,目光笔直地掠过她头顶直射向她背后的夜景。若茴以哀伤的眼看着眼前这个多才多艺的男子,为他离乡背井、漂泊异处的身世惋惜。纵然,他噤声不谈一句思乡语,绝不表示他不想返乡,这首小夜曲虽然通俗平凡,或许就是陪着他夜夜捱过寂寥的安慰吧!

  他有一颗内敛又敏捷的心,若茴己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那颗孤独的心,但她会忍下来的,因为她不是这个男人的归依。

  ※※※

  若茴曲膝、蹲坐在草皮上,拈起一片白霜点点的枯黄叶子塞进垃圾袋里,怜惜地拔掉一团瑟缩在篱芭下的干燥茴香草。

  秋天来了!凛测的霜气侵害不少农作物,但威胁不了金楞的温室;这个玻璃花房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庭院,面积约莫有三十坪大,被他分成三大区,每区的控温装置都是根据台湾四季的气候设定,以保持恒温。

  他在第一区的花房里面,种了数种亚热带的草本植物,有杜鹃、蔷薇科属、朱槿、茉莉、桂花、金针、山茶等;第二区是青蔬和香草类;第三区则是绿油油的灌木丛。后来,若茴才了解那些灌木是茶树。

  这个男人会的事还真是包罗万象,居住在这附近的邻人对金楞的评价似乎很高,因为打从他念书起,就开始力行敦亲睦邻之道,会免费帮人修家具、水管、屋檐,甚至将多余的青菜分送四处。时届圣诞及新年假日时,却独自冒雪北上至人烟稀少的郡镇,应征临时邮件投递人员,以赚取额外的生活费。更教人刮目相看的是,他竟会制作芦苇草屋顶!听说在当地的木匠中,鲜少有人还操持着这项技能,正因为如此,只要帮屋主葺换一片草屋顶,他便增加一小笔可观的收入。

  这个男人会盖大房子、会设计珠宝、会烧饭作菜、蒸制传统年糕;喜欢莳花弄草不打紧,还会种茶、制茶;爱听牙买加籍歌手巴伯﹒毛利的雷鬼乐,却能拉出旋律凄美的中国胡琴。若茴不知道是否有任何事可以难倒他?这世界一定有他做不到的事。日后,若茴了悟,他的确失败的事是,他不是不懂得爱人,而是他不愿爱人。

  自从那次在小茶馆里发生冲突以来,他们没有再碰触有关他滥交的话题。若茴像个答录机般,有礼的为他记录下若干女孩子的留言,而他也还是照常与女人约会,只不过从不在她面前和人打情骂俏,也少有再带人回家夜宿过;不过这并非表示他已痛改前非,只是做得比较没那么明目张胆罢了。

  有一次,他在购物单上写下了他要的东西,其中一项是“橡皮”。若茴摸不透那是什么玩意,就跑去问他。那时他在工作房里磨东西,她的叩门声令他陡地跳了起来,当下抓过一条抹布往工作台的制图板一盖,但是一颗金黄、浑圆的珠珠还是滑溜溜地滚跳至地面。他很快地捡起珠珠住口袋一放,随口问:“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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