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隔岸观火”的拓跋仡邪环臂开口了,他先是清了清喉咙,才说:
“咱们是不是能言归正传了呢?我想整个梦的关键处应该是窦宛拿着叶汁涂树干才是。”拓跋仡邪随便说说地起了头,想将那两封“火眼金星”分开,但他白认不擅长辞令,心里不敢保证能改善现况。
不过很幸运他,他们一听到他的话,那两对针锋相对的眼睛马上转向拓跋仡邪,同声问:“你说什么?”
拓跋仡邪略挪了一下身子,才说:“在下出身草莽,书读的不多……”
郁云寿心一急,没多想就打断他的话,“是白丁也无所谓,只要你重复刚才那句就行。”
但疼爱丈夫的窦惠听了郁云寿那番话,马上为丈夫抱不平了,她瞪了郁云寿一眼,回头满眼慈爱地对丈夫说。“咱们有一句古言这么说:古来真龙驹,是未必置天闲;郎君切莫因为少读书而自卑,您就算一本书都不读,总也比那些满腹经纶的公子爷强。”她顿时停下话,以眼角睨了郁云寿一眼后,才又说:“郎君刚才说的那一句,我与王爷没听清楚,不知您是否可以重复一遍?”
拓跋仡邪莫可奈何地看着娇妻,不明白平日谦和有挫的她为何会那么讨厌河东王,不过怕他们又起冲突,也就马上说了,“我猜那个梦的关键处应该是窦宛拿着叶汁涂树干才是。”
窦惠听了,一双杏眼是乐得眯了起来,还不停称赞着,“郎君真是心思敏捷啊!”
在一旁的郁云寿看到此景,忍不住想拿出痰孟大呕一顿,他感谢老天,窦宛不会跟她老姊同种个性,否则这种凡事“尊夫为天”的把戏会把他憋闷的!
郁云寿想到这儿,正巧窦惠也把目光调回他身上,他忙报以虚伪的笑。
窦惠没跟着他笑,只问:“王爷猜出是什么了吗?”
“以叶汁涂双木,‘涂林’二字,果名是也。”
拓跋仡邪眼带疑惑地看着郁云寿,不耻下问:“请教王爷涂林是何种水果?在下至今还没见过。”
郁云寿以为拓跋仡邪在跟他装傻,回头看了窦惠一眼。
窦惠不疾不徐地对郁云寿解释,“夫婿原是外地人,所以不谙石榴的别称。”
拓跋仡邪在旁一听娇妻这么解释后,马上会意了,“啊!原来涂林就是石榴!
石榴就是涂林。”
窦惠笑着对丈夫点了头,然后回头对郁云寿说:“我已知道窦宛的藏身之地了。”
“哦,是吗?”郁云寿听她这么一说,脸上浮现了希望,“在哪里?”
“洛阳的白马寺。”
“她怎么会独挑那里去呢?”郁云寿是匪夷所思了。
“因缘吧!家父家母为了让外人情服窦宛是男儿身,所以对外宣称她是家母上白马寺以一粒石榴子求来的,而她自己也对这事深信不疑。”窦惠话到一半,眼眶红了起来,“现在,她往那儿去白是有她的道理。”
当他们一行三人快马加鞭他赶到洛阳城西门外的白马寺时,已是傍晚了。
由于窦惠的母亲曾悉心供养寺里的佛像,窦宪也和白马寺的住持有交情,他们得以被延请入寺。起初,住持不愿透露窦宛的去处,最后在窦惠的苦苦哀求下,才告诉他们一句话。
“令弟的确是在本寺诵经参禅了三个月,但他已于六天前离开,老纳实不知他的去处。不过,他临走前曾跟老纳提及此行的目的及是在化解心冰,希望旋主能领会。”掌一合,阿弥陀佛一称,便称他们下了逐客令。
“怎么办?”窦惠双辱轻颤,回头趴在丈夫的怀里哭了起来。
拓跋仡邪抚着妻的背,说:“现在也晚了,你身子才刚恢复,实在不宜这么奔波,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娘家住上一宿。”说完,看了郁云寿一眼,征求他的意思。
郁云寿想了一下,拒绝了拓跋仡邪的好意,“不,这个时候若去叨扰的话,恐怕会引起怀疑,我想我还是到高阳客栈过一夜好了,咱们明晨碰头再商量。”这时他客客气气地转向窦惠,口气放软地致歉,“今日因为忧心窦宛的安危,言行间对公爵夫人的无礼放纵,还请夫人多海涵。”
窦惠这时也不好意思地回身对他略敬了礼,“请王爷别放在心上。”
郁云寿笑着引辔上马,微踢马腹便走进黑夜之中,远离那对贤伉俪。
在寒风中,他任马儿放缓脚步,低头思索着窦宛的下落,有那么一刻他认为窦宛是回河东去了,但随后想起她已离开白马寺六天,又觉得不太可能。想着窦宛,与她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就一下子涌入脑海。
劫后余生的郁云寿自知自己的个性内敛多变,防人心也强,所以总是闭门谢客,不愿以真性情和同阶级的人交游,但窦宛攻破了他的这道心防,他明知她是挟着目的而来,但他就是没有办法抗拒她,不论她嗔、怒、笑、啼,那相映成趣的娇俏表情在他的眼里皆成了赏心悦目的画面。
他现在有点侮不当初,没依着她的意思做了!如果他不是那么死守原则,窦宛和他便可长相厮守了。
郁云寿一路上被这些心事所缠绕,等到他拦人间路时才发现他走过了头,于是他仅辔让马儿回头。
当他快接近客栈时,发现一个气昂昂的男人横骑在客栈大门外的石板路上。马背上的人竟是拓跋仡邪!
郁云寿加鞭驱马上前,正要下马时,拓跋仡邪的一番话阻止了他,“皇上遣人提拿我岳父,我想恐怕是为了窦宛。我想你应该在意这档事,便赶在回京前,通知你一声。如何?愿上京城一趟吗?”拓跋仡邪等着他的答案。
郁云寿点了头,“但是上京前,我得先赶回河东一趟。”接着又停顿了片刻,询问拓跋仡邪,“我不请朝廷的这条路,还请公爵能指引迷津。”
拓跋仡邪闻言会意,当下就给了他指引,“双眼直视前方,别频频往后看就行了。”“河东王郁云寿求见!”官廷侍卫长长地报了一声。
拓跋浚一动也不动地端坐于堂上,他面无表情,只留一双锐利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远端的门,等待求见者的人影。
片刻后,一名身着戎服的挺拔男子出现在门槛前,他左手执着一柄长木剑,右全拳微握地大跨着步伐,朝前迈进,行到与拓跋浚相隔五尺之处才止步,抬头挺胸地迎视拓跋浚炯炯的目光。
他微躬身,提剑作揖,以生硬的语气道:“臣拜见皇上。”
拓跋浚不动声色地看着睽违将近十年的郁云寿,见到他英姿焕发的神采,以及赳赳武夫的气概时,这一瞬间的激赏便超越了多年来所累积的不满。
但他还是摆出帝王的威仪,质疑地诘问:“往昔朕请卿北上论政治,你几番推托不肯,反倒在这大过年时间,持着木剑、披了战袍上朝,不知居心何在?”
“孽臣这一身戎装完全是想以真面目来觐见皇上,求福免祸的。”郁云寿坦白地说,口气仍然僵得很,但硬骨头已懂得如何向前弯了。
“哦?你这身行头像要上战场打仗似的,根本是在触朕的楣头,又怎能为自己求福免祸?”
郁云寿两掌朝上地将长剑捧到眉宇间,铿锵有力地解释,“此祥兽师比剑是当年太祖道武帝,统合我鲜卑八大部落,立邦建国时,赐予孽臣先祖的立盟宝物。孽臣今日只是想藉此剑来表明己身的立场,以及河东地区千万勇士企望为皇上效力的夙愿,并不是要触皇上的楣头。”(作者按:师比,鲜卑神兽,形状似马,声音如牛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