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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他强迫自己睁眼审视她,注意到实际年龄已七十好几的她,仍像个风韵犹存的五旬女人,尽管她那一头乌丝早已褪去颜色,却无减她的风韵与生气,反倒为她添了一份冬之女王的高贵尊严。他百思不解,她是怎么维持的?莫非是用岳氏的冠军兰花保养?

  警觉到她微蹙的银眉后,他赶忙咳一声,以寒暄的口吻道:“我们有多久没照过面了?”

  “五十年。”她应声回答。尖锐的嗓音破了喉头,透露出紧绷的张力。她探索地窥瞄他,见他粗厚的卧蚕眉一挑,回给她一脸询问的表情后,便戴上穆然的面具。

  “昭仪,喝口茶润润喉吧!”他从容提议。

  “谢谢,我不渴。”她直言拒绝后,愀然无血色的冷颊顿时泛起红晕,讪然地纠正他口里叫得亲密的称谓,“还有,请不要叫我昭仪,这个名字我已十几年不曾再用过。”

  他理解地微笑点头。这一笑,使皱纹满怖的老睑豁然亮起,竟招回几分老成的魅力。

  他胸有成足的反驳:“这很正常嘛,名字取来就是方便人用的,瞧,我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曾喊自己‘世民’过。”

  “不……无道理。”力持镇定的岳昭仪不愿见计划胎死腹中,不得不咬牙同意,急着道出来意。“我这趟来是想请你……”

  “哦──无事不登三宝殿嘛!”屠世民颇微圆滑的截断她的话,口吻里大有“原来如此”的调侃,无视她一脸愕然,不慌不忙道:“但我渴了,请你容我先小啜一口茶。”

  说着延手端起桌角处的茶碗,轻尝浅触,还故意地啧了几下。

  趁着喝茶的当口儿,屠世民好整以暇地用眼角打量这个从不对他低声下气的女人,着实纳闷,会是哪门几天崩地裂的原因驱策她来此?

  来讲和的吗?

  当然不!这老太婆死硬的骨几里不容任何妥协的徐地,除非,天先塌了下来。

  灵光闪后,他笃定地下结论:这个老太婆有求于他,而他这个老头几不想插手,除非……她先应允他的要求。

  岳昭仪强捺性几,忍受他傲慢且无礼的注目,倾身低声道:“请你……听我解释来意好吗?屠先生。”

  他眉一耸,怪腔道:“屠先生?!我想以咱们交情匪浅的关系来说,你这么客套的喊我屠先生,恐怕见外了!”

  她马上矢口否认。“我们的关系没有你说的深厚,我也不敢自抬身价和你攀交情。”

  “昭仪,你是假谦虚,还是真作骄矜姿态?明人眼前不说暗话,你清楚刻意贬低自己并不能掩盖已发生的事实。你也曾住过朝日园啊,而朝日园是我……”

  “别说了!”她倏地起身,不客气地打断他即将脱口的话,“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气氛因她这一吼僵了好几秒。

  等到她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当后,才坐回原位,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我这趟来不是找你吵架的,请你不要逼人太甚。”

  但他充耳不闻。“不是吵架?那你来干嘛?”他蓄着八字胡的嘴角一扯,竟笑得邪门,口吻理直气壮,大有高高在上的藐视。

  为了顾全大局,她还是忍气吞声,但脸上依然冷傲。“我是想请你帮个忙的。”

  “对不起,有求于人的人是你,该学着卑躬屈膝的人也是你。而我没必要露出一副兴趣正浓的哈巴狗表情,来聆听你这个老太婆的话。”

  “屠世民,你……”她气得说不出任何话。

  他不睬她,继续道:“不过,如果你愿意在点明来意前,先讨论我们之间的‘未了情’的话,我会慎重考虑你的要求。”

  她看着虚度大半世纪的他仍不改昔日为人诟病的蛮狠态度时,直后悔自己干嘛登门找这个厚颜的家伙。等到与他四眼交接三十秒后,才决定甩开骄傲,试探地问:“只肯慎重考虑?”

  “难道你希望我草率敷衍你?你碰上大麻烦,不是吗?”他口气一转,改以谴责的口吻质问:“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那个一无是处的懦弱堂弟给你捅出这么大的纰漏,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怎么迟钝得到现在才警觉到?”

  她闻言色变。“我以为你要谈我们之间的事。”她不要他涉足她的家务事。

  屠世民会意地举起双手表示歉意。“好,我收回最后一句问话。”

  “很好。请你有话快问吧,早点解决这事对大家都好。”

  “你的意思是我们才能死得瞑目、心安是吧?反正这么多年我都等了,就算差个几分钟也不嫌晚。”

  奇怪!刚才说要谈过去的人是他,现在反倒是他有意见,这糟老头几分明是在刁难人。

  “好吧!你爱等多久,就等多久,七点一过,我就得打道回府。”

  “请便,朝日园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来去随你。”

  他话中蕴含大言不惭的挑逗,意在言外,摆明是吃定她的老豆腐。她活了这么多年,只有这个厚颜的老家伙敢冒出这种轻率的话。

  “我们都心知肚明你是怎样的人,你可不可以别再装文明﹔少说这种肉麻的话?”

  他闻言老眼一亮。“你不要我文明点?又要我少说肉麻话?”硬是要生吞活剥她的意思。“唉!昭仪啊,老夫老矣,你要我用野蛮的实际行动来表达对你的爱慕,实在是要累垮我这老朽了。”

  “你实在无理取闹!你早知道我的糗况,还让我自取其辱。我看今天的约谈就此作罢,等你心情转好时再谈。”她说着旋身要往外走,手才触上门把,耳边传来冷酷的话教她停下动作。

  “岳昭仪,难怪你会借贷无门,搞得一屁股债。若人际关系差,光是把兰花种得再好都没用。你现在若出了这扇门,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这是通牒,也是威胁。岳昭仪这辈几最恨人威胁她,偏偏他对她的情况了若指掌,他今日愿意见她,想必也只是乘机报复、消遣她罢了。

  她不想低头,反正她年纪大了,就算老死在狱中也无所谓,但是她还有另一个牵挂,让她不能再率性而为。“除非你肯收敛你那可憎的态度。”

  “一句话!”他爽快的允诺,但接下来的一个问题如飞弹般朝她的耳朵直轰了过去,“你当年为何而走?”

  他问得毫无预兆,让她一时无招架之力,只能窘迫地“嗯”个半天,仍吭不出任何名堂。

  “为什么?这次我很认真,你不该再规避了。”

  岳昭仪深吸口气,涩然道:“我……我不认为待在这里是对的。当时毫无目标的生活方式让我感到堕落,即使穿金戴银只有短短一个月,我还是被逼得喘不过气来。”

  屠世民脸色蓦然一白,口气尽是嘲讽。“你高尚,是吗?不屑穿金戴银?”

  “就算是吧。”岳昭仪一脸木愣,无动于衷地伫立原处,对他的指控不予否认。

  但这默认行为更加触怒屠世民,冷酷犀利的言词不禁钻出口,“听你这么说,好象当初是我逼你就范、扣押你似的。别忘了,当时文君新寡的你,不是个不解世事的笨女人,而提议要让我包下一年以便拯救你们岳氏兰花的人也是你。我还问过你这样行得通吗,你记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你说:做一个人的娼妇总比伦为妓女强。结果呢?我花了半年的时间亲自监工,到处张罗、彻夜搭盖的朝日园竟留不住你一个月﹔而七天内疲命奔波地为你父亲打通人脉关系、顶下的债权,同样不能激起你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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