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该流的眼泪,像是被她抢走了似,反而哭不太出来。
不少亲戚朋友都怕她大哭会影响了他的情绪,加重他的负担,就连汽水瓶自己也有同样的担心。
但他明白她是由衷地为他感到难过,所以才会哭得如此凄惨,她自然流露出的关心,正是当时的他最需要的。
他想,他再也找不到另一个像她一样的人,能对他所面临的不幸,感同身受。
那时她全家正在办移民,虽然他嘴上没说,但他心里确实害怕,害怕她走了之后,他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该怎么办才好?他整天问自己,意志变得软弱,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眼看着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他的不安,日渐加剧。
终于到了她要离开的日于了,可她一直没有动静,他好奇地询问,她才愁眉苦脸地告诉他,她的签证没核发,所以不能移民了。
从心底窜起的喜悦,让他忍不住笑了,还记得当时她还怪他幸灾乐祸……
小萍说她签证没过,所以不能和家人一起移民,那是骗你的!其实她的签证早就过了,她为了要和你在一起,还和姨妈大吵了一架,气得姨妈说以后再也不管她了。
汶汶的话点醒了他,原来汽水瓶当初说的,都是谎话。
她是不放心他,才执意留下的,却又不愿让他觉得歉疚,所以选择欺瞒。
回首前尘,她对待他的点点滴滴,都是用心;然而他回报她的方式,却是让她伤心地离开这个地方。
他到底做了什么?
“八年前,我要走的时候,雪萍来机场送我。”李静怡彷佛嫌他不够自责似的,又添上了一笔。
多么傻气的女孩,居然傻到去求“情敌”留下。
“她去送你?”汽水瓶从来没跟他提过。
“应该说她去求我吧?”她眉心微拢,这个说法似乎比较贴切。“她求我别在你最脆弱的时候离开,她怕你撑不下去。”
“你拒绝了。”这是肯定句。
所以汽水瓶才会不忍心跟他说。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像放马后炮,但当时我的确考虑过要留下。”李静怡指着架上的画,“然而这一幕却让我明白,你真正需要的人……不是我。”
事实的真相或许伤人,但却坚定了她离开的决心。
“怎么说?”他似乎抓到一点感觉了,可是又不十分清楚。
李静怡轻笑,“你从来不在我面前掉眼泪的,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我都没有办法想像你抱着我哭的样子。但是雪萍不一样,她能分享你所有的喜怒哀乐。”
这就是差别,她只拥有他的一小部分,雪萍却拥有全部的他。
事情发展至此,邵扬渐渐能体会她的用意了。
“所以你是故意气走汽水瓶,目的只是为了让我认清楚自己的感情?”难怪她非要汽水瓶帮忙筹办婚礼。
“不要把我想得这么伟大,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这是实话,况且还能免费试穿婚纱,一举两得呢。
“如果我还是执迷不悟,就这样跟你进了礼堂,那你怎么办?”虽说事情没有发生,但邵扬还是不免忧心。
如此一来,她的牺牲会不会太大了?
“那就由我出面喊停喽。”她摆摆手,“我才不要一个不爱我的男人。更何况就算是我肯委屈下嫁,我的阿娜答也不会答应的。”
“阿娜答?”这个专有名词让邵扬的尾音拉高了八度。
有阿娜答的人还敢玩得这么疯?
糟糕,不小心说溜嘴了!李静怡暗暗喊糟。
“因为最近我和男朋友吵架了,所以才回台湾避避风头的,看你和雪萍又还没有个名分,就顺便拿你来气气他而已,这也没什么嘛!”她笑笑
地搭着他的肩膀,试图争取他的认同。
没什么?!她隐瞒了这么多事,居然还有脸说“这没什么”?
“万一我不肯罢休,你又如何?”她该不会以为他很好说话,被当成猴子耍,还能一声不吭吧?
“我当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才敢向你求婚的嘛!”她把生平最宝贵的第一次“求婚”献给他了,他不知感恩不打紧,居然还这么凶!
“请问你哪来的信心呀?”他愿闻其详。
她伸出食指,“第一,我观察了你一个月,发现你不管看到什么玩意儿,管它是吃的、用的、穿的、住的,你都会想到雪萍,这么一个让你念兹在兹的女孩,说你不在意她,我是不会相信的。”纤细的食指左右摇摆了几回,彻底地层现出女主人的自信。
邵扬耳根子微红,他真是这样吗?有吗?
“第二,”她又伸出了一根手指,“你家里有一张我们的合照,你记得吗?”
“嗯。”
“为什么选那张照片?”他们俩的合照,没成千也有上百,哪张不好挑,偏挑一张有电灯泡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邵扬在脑海中搜寻着答案……因为有纪念价值,因为拍得漂亮,因为那是他们三个人唯一的一张合照,因为、因为汽水瓶只有那张照片!
霎时,他清醒了,他终于听见埋藏在内心深处最诚实的声音。
“我记得你跟我提过,雪萍不喜欢拍照,非常不喜欢,连拍个毕业照,她都百般不愿。那张我们三人的合照,是你跟她拗了好久,她才勉强同意入镜的,我没说错吧?”
听完了静怡的话,他完全说不出来。
爱在不知不觉中萌芽,潜藏得连他自己也未曾发现,却又不自觉地从日常生活的琐事中,一点一滴地展现出他对她的眷恋。
正因如此,才令她痛苦万分吧?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那么好?
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向他提出这样的请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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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邵扬将手边的工作交待清楚,亲自走了一趟加拿大。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他风尘仆仆地来到纪家,得到的却是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小萍没有回来!
震惊之余,他不愿死心,陆续登门拜访了她七位哥哥,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小萍没有来过。
奔波了一个月,地球来来回回地走了半圈,能想到的地方,他都找遍了,却连个影儿都没见到。
她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此没了消息。
托她七位嫂嫂的福气,汽水瓶会说八国语言,中、美、英、法、德、义、日、西。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如此痛恨她的语言天分。
她躲到哪去了?现在过得好不好?无计可施的邵扬,只能镇日担心。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不自觉地想起她走的那一天,残留在耳际那抹压抑的哭音……
她是不是又躲在哪个他不知道的角落,一个人偷偷地流泪到天明?
汽水瓶很能哭的,那双大大的眼睛掉起眼泪来,可以哭上几天几夜的。
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尽是她哭得眼肿鼻红的可怜模样,令人好不心疼,直想将她拥入怀里好好疼惜。
他没想过她会骗他,他以为只要自己想念她,即使她铁了心不回来,他也不过就是买张飞机票,直接飞到加拿大找她而已。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以为两人之间就算有天大的误会,他都有机会能找她面对面地说清楚、讲明白的。
他以为只要知道她人在何方,他就不算真的失去她。
有太多太多的以为,让他傻傻地放她走,等到发现捏紧的掌心只剩下空气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地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