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一起坐这边吃,人多热闹些。」
大伙儿对元震热情招呼,他远看一下闷坐一旁的沈雩,笑着婉拒大叔大婶们的好意,小声对他们解释道:「我家娘子脸皮薄,生性害羞,不好意思和大家一起用餐。我和她吃完晚饭,再来和大叔大婶们喝茶聊天可好?」
叔婶们也往沈雩的方向瞄一下,满脸羡慕的笑意。
「公子,你家娘子长得真好看,一点都不像我们这些做粗活的。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我们邻近几座村庄加起来,大概都挑不出一个可以和她相比的姑娘,你可得好好待她。」
「是,大叔说的是。」元震谨遵教诲。
「不过,她好像不太高兴哪。」
「不就是在和我闹脾气吗?她坚持今晚要连夜赶回去,我说天气太冷不适合赶路,她就生气了,我可得好好讨她开心才行。」
「那你快去吧,等会儿别忘了来和我们喝茶聊天。」
「会的。」
远远看着元震周旋在众人之间,八面玲珑的模样,沈雩难免怨怪老天不公。凭着他那张好看的笑脸,走到哪里都迷倒一班人,不但极讨人欢心,还大小通吃。除了她之外,应该没有人不喜欢他的。
「嘿,吃晚饭了。」
说人人到。笑脸映在眼前,他把一颗从窑里挖出来不久、仍冒着热气的蕃薯放在她手里。她没想到会那么烫,拉长衣袖垫着仍是烫,一下子从左手丢到右手,一下又从右手丢到左手,平均热气。
元震好笑地看着她可爱的动作,不忍她烫伤手,伸手接过蕃薯,熟练地拨撕外皮。
「我皮粗肉厚,不怕烫。」为免她笑他,他索性开口先调侃自己。
「我又没说什么。」接回撕去一半外皮的橘红色蕃薯,她吹气后咬下一口。「好甜,好好吃。」
她小巧脸上绽放满足笑容,长长的睫毛微瞇,很享受的样子。
「妳喜欢吃这种东西?」未经调味的自然食物,他记住了。
「你瞧不起『这种东西』啊?」她看看盘里那些玉米蕃薯。「你不吃的话,都给我吃。」
「我不会和妳抢,妳放心好了。」
他宠溺地看她一口接一口,吃得不亦乐乎的开心模样。
没有大鱼大肉,只有清淡菜肴,一点都不精致的食物,吃起来却比山珍海味还过瘾。
元震是因为美人当前,沈雩却是因为从体内挖掘出另一个自己似的畅快。
原来率性说话、没有任何勉强矫饰,会是这么开怀舒畅的事情。
以前从不知道,现在尝试过了,她还能老是对他撑着一张没表情的冷脸吗?怕是难了呀。
恍然之间,她忽然明白,她已回不到无情无绪的从前了。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人一步步往前,没有谁可以一直停留在原地。
忽然之间,她明白了。
吃完饭后,农家小孩因有客人来,在父母允许下,施放起几枚色彩缤纷的烟花来。随着烟硝燃放的声响,每个人都仰起头,着迷地欣赏那只有瞬间光彩的美丽烟花。
在这美丽的时刻,她的心头暖暖的,好像她在梦里睡了许久,突然清醒过来,一醒来就看见五彩烟火在帮她庆贺一般。
一个人,能对万事万物有所感觉,真的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务农为生,生存不易。但此时此景,我相信没有人比他们更幸福。」
她欣羡地凝望着他们一家人和乐融融相处的景象。老祖父母、爹娘和多位叔婶,外加一大群年龄不一的小萝卜头,在半新旧的房舍里穿梭;也许房子住起来有点挤,也许偶尔会有摩擦纠纷,但却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谁也拆散不了的一家人。
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热闹生活。
「妳想过这样的生活?」
当她还沉浸在幸福的氛围中,他的问话将她拉回现实。
「你不羡慕吗?好热闹呢。」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不需羡慕别人的。与其羡慕他人,不如靠自己去争取营造,有一天终会拥有让别人欣羡的生活。」
「你在说你的经验谈吗?」只是闲聊,她无意打探他的隐私。
「没错。」他坦然承认。远望追逐玩耍的小娃儿们天真的笑容,他对自己的过往不加掩饰。
「我是私生子,出身卑微,十五岁被带回元府;在女主人和异母姊姊们眼中,我只是个外面女人生的杂种,没有地位,不被当成人看待,只能用心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学会察言观色的本事,学会商场上尔虞我诈的手段。
「如果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元家祖产早晚被我败光;但我利用母钱滚出更多子钱,终于取得元府经济主权,算不算是一种成就?」
「力争上游出人头地,当然算是一种成就。」不过她赶紧补充:「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不是在赞美你,你别想太多。」
「这样讲就太别扭了啦!」元震不留情的取笑。
「我别扭,你大可别和我说话。」
「好好好!算我怕妳了。」
「哼。」偏过头不理他。
短暂的寂静之后,看着她线条完美的侧脸,发现她的目光没离开过那热闹的一家子,他轻轻问道:「妳想妳爹吗?」
沈雩纤细的身子在乍听他的问话时,明显晃动一下。她安静了好一会儿,而后幽幽开口:
「我想他。」语中潜藏多少思念在其中。
「他赶妳出家门,让妳流浪在外,妳还想他?」
「京城里流传许多责怪我父亲无情的流言,但那并非事实。」沈雩低垂长睫,掩去眸里的落寞。
「我爹宠我,待我极好。他是个沉默温和的读书人,对于退婚一事,知道错不在我,因此并未责怪将事闹得满城风雨的女儿,反而对于养成我冷漠性情一事感到歉然。流言结束掉我不曾开始的婚姻,却是另一段人生旅程的起点。他承受世人对他无情的指控,世人却不知这是他成全女儿自由飞翔的方式。」
她脸上勾勒出浅浅酸涩的笑容。「我想他是疼爱我疼过了头,不然天下间哪还有个父亲愿意一肩挑起所有骂名,只为让女儿飞向她向往的天空。」
「让一个素来娇惯着、养在深闺的富家女独自在外流浪,远在南方的他放得下心?」这到底是狠心还是放心?
「我不是一个人的你忘了?小雪从小跟着皇室请来的师父练武,专精以柔制刚的内家功夫;别瞧她瘦瘦小小,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可就连高大的北方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呢。」
「完全看不出来。」元震根本不信。想他和小雪初次见面,小雪还被他吓得软脚呢。
「下回你和她较量较量吧,她虽不一定能赢得了你,却肯定不会输给你。」沈雩对小雪很有信心。
「好啊。」如果小雪能和他打成平手,他这几年要算是白混了。
「先提醒你,小雪的功夫可不像阿焰那样;阿焰不是练武的料子,小雪却是,所以你别太放心了。」
「就因为信任小雪,所以妳爹放心的让妳和她离开家门?」
「世上的每一件事都有其风险存在。如果因为害怕而困守家中,一晃眼,一辈子就过了。」
「妳和妳爹都是这么想?」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还是你认为,女子就该一生在家相夫教子,不该踏出大门一步?」
审视的美眸斜睇着他。昏暗夜色中,她幽黑的眸子流露出玉石般柔润的光采。
「我是那种人吗?」元震苦笑道。
她别开视线,再次凝望嬉闹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