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玫瑰的泪水仍直直落。「他,不是很好。」
果然。周天纵几乎可以想见,她待会即将要出口的一定是有关她弟弟的悲伤故事,他拿起桌上的面纸包,抽了一张面纸递给她。
她接过那张面纸,毫不淑女的就在他面前用力擤起鼻涕来。
「想哭就哭吧!有些事情是老天爷的安排,谁也躲不掉的。」这是他今晚最温柔的一句话了。
「是呀,有些事情是谁也控制不来的。」她擦擦眼泪。「小时候我和我弟老爱看着爸爸和隔壁邻居划酒拳,耳濡目染之下,我们俩很快的也学会了划酒拳。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弟和我划酒拳,每划必输,我弟很生气,一直到现在,我们姊弟两人为了划酒拳这件事还有心结。」
原以为会听见什么悲惨的故事,却没想到居然只是划酒拳这种小事!周天纵听了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划酒拳和妳哭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啊!」鼻头被她擤得红通通的,她带着鼻音回答道:「我在划酒拳上面找不到可以和我匹敌的对手啊!而眼前的这一个,又因为胆怯而不敢和我划,你说我不该哭吗?」
这是什么怪异的逻辑?周天纵啼笑皆非,他突然发现自己浪费了一整晚的时间,和一个疯女人耗在一间小吃摊里是多么不智的行为!这个女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分明就是温婉、有气质的,但为什么才吃个宵夜而已,一切形象全走了样,是因为她醉了吗?还是其实他也醉了呢?
「不谈这件伤心事了。同乡,看在你是同乡的份上,我表演一个拿手绝活给你看。」洪玫瑰双眼紧盯着周天纵,「你仔细看我的眼睛。」
这样和初相见的人毫无保留的四目相对,对周天纵来说还是头一遭,他借故低头拿起桌上的啤酒,避开洪玫瑰那太过晶亮的双眼。「看什么?」
「喂喂喂,你看仔细嘛,百年难得一见!」
周天纵只好飞快的瞥了她一眼。
她在流泪……只流着单边的眼泪!那眼泪就挂在她左脸颊上,晶莹的像一串珍珠。神奇的是,她的眼泪居然只掉了单边,也就是,她的右眼没有流泪,流泪的只有左眼。
周天纵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顿时找不出任何形容词可以用来形容她,
一个夸张的、神奇的、有趣的……奇怪的女人。
「神奇吧?嘻嘻,能控制眼泪,这可是我苦练多时的特异功能。」她拿起面纸擦干颊上的泪,「这可是熟的人才有的特别优惠哦!」
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句「熟的人」在周天纵的心里造成了不少负担,身处豪门之中,他的城府不知不觉也内化得很深,对人从不轻易卸下心防,总是筑起一道又一道的墙来防止别人入侵。
他看看手上的腕表,已经深夜十二点半了。
「洪玫瑰,妳明天还要上班吧?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该走了,离开这个缘分只有一晚的陌生人。
她截断了他的话,「同乡,你住这附近吗?」
周天纵沉吟了一会儿,「不是,我不住附近,我住天母。」
「什么?天母?!」』洪玫瑰拉大了嗓门,「哎呀呀,你什么地方不住,竟然去住天母!你知不知道,天母的地价很贵啊,在天母租房子一个月也要万把块吧?想想你一个月在外烩公司赚的那些辛苦钱,结果房租就花去了大半,这样你怎么可能存得到钱呢?你应该来租这附近的,我帮你留意一下房子,如果有好的房子我就通知你,对你够好吧?」
周天纵几乎要为她这一番话而发笑了,「我们只是陌生人。」豪门子弟对人的不信任感再度发作,并且转化为言语。
他们彼此只是陌生人,过了今天之后就不会再见面的陌生人。他想他不可能再有机会在周氏遇见她了,毕竟对周氏而言,她充其量只是一颗小小的螺丝。
他的话让洪玫瑰全身一震,脸上的神情复杂,许久才喃喃自语的说:「陌生人……陌生人又怎样,每个人还不都是从陌生人开始认识起……」说完这些话之后,她坐直了原本颓软的身子,眼神也不再那么迷蒙,酒似乎也醒了一大半。
周天纵突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孤单,可他却偏偏在她发出求救讯号的时候,狠心的弃之不顾。
「妳……」
「再等一下,我把这些小菜吃完就去结帐。」她拿起筷子,夹着桌上的海带、豆干,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谢谢妳的宵夜。」
「哪里。我才要谢谢你呢,谢谢你送我的那句话。」她又回复到原本刚见面时的模样,只是更有礼、更温和,就像个训练有素的机器人。
周天纵知道她口中的「那句话」,指的是他刚才说他们两个是陌生人。
或许是弥补的心态,他突然想要陪她划酒拳了。
「妳想划酒拳吗?」
「不了,不玩了。」她放下筷子,拿起放在一旁的皮包,「我们只是陌生人,我不和不认识的人划酒拳的。」
洪玫瑰突然觉得自己好傻,他只是陈述一个很明显的事实罢了,是她太寂寞了,没有朋友,才会刚认识一个陌生人,就急着把他当成朋友,是她的错。
默默的吃完最后一条海带,她站起身,「我去结帐。」说完便往收银台走去,不再看他一眼。
周天纵不语,一张俊俏的脸庞上,闪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小吃店外头突然停了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周天纵抬头,刚好和车上走下的保镳四目相接,保镳打开后车门,周天纵的父亲周守正就坐在车里,表情十分严肃的看着他,彷佛他犯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错。
周天纵没来得及和洪玫瑰道别,事实上,他也不以为这个道别是必要的,今晚只是他一时的脱轨,他和她,本来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吧。
当车子开动时,周天纵透过黑色的玻璃窗,看见结帐后转身的洪玫瑰,一脸怅然地望着他离去的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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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并坐的父子,维持多年来一贯的沉默,直到车子即将开进「豫园」。
「天承对你不礼貌的事,明天一定要跟爷爷禀报,这小子实在太不象话了,简直无法无天!」周守正沉着声音,坚硬的脸庞从未在儿子面前软化过。
这是自周天纵上车后,他们父子的第一句话。
周守正没有责怪儿子擅自脱离会场,反而提起周天承泼他酒的事。
周天纵和父亲周守正在轮廓上非常的相似,又因承袭母亲孙若华这个大美女的样貌,因此更增添一股俊美的气质。身世好、家境富裕、又顶著名校的光环,再加上其俊美无比的外表和过人的经商手腕,使得他迅速地成为上流社会名媛们聚焦的所在,几乎每个女人都想嫁给这么一个条件几近「完美」的男子。
对于父亲的话,周天纵只是「嗯」了声,似乎没打算要把它当成是一回事,甚至还在心里暗笑起父亲的小题大作。在庞大的权力和金钱面前,每个人似乎都变得渺小,且面目狰狞了起来。
周天纵的反应让周守正很不是滋味,以一个父亲的立场而言,他觉得他儿子在渺视他,让他原本刻意从容的语气,不知不觉地急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