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打乱了采青的生活作息,怔怔看着御赐珍珠和丝绸,她作不出反应。逃吗?怎还来得及……
「小姐,快!凊远将军来了,王爷要小姐到前面相见。」门霍地被推开,小茹蹦跳进门,扰了采青冥想。
回神,她沉默。
「快啊,小姐。」她从柜子里翻翻挑挑,想替采青挑件上得了台面的衣服,弄了半天,却寻不出半件象话衣衫。
「算了,就这样。」小茹拉起采青,迫不及待出门。听说凊远将军很威严呢,只消一眼便知他是个英雄人物,她比采青更想见见将军。
「我不想去。」对于未婚夫婿,她无半分好奇,她只是后悔,后悔那日不随他离去,若是当日离去,现在……或者是另一番境遇。
「怎能不去?这是王爷的命令呀!这当头,所有的人全众在前厅,想看看八小姐那位无缘夫婿。」
这会儿,小茹可得意了,她在阿蕊、阿碧面前露了脸,要嫁将军的可是她的五小姐呢!
「快、快!」她一边推着采青、一边催促。
不得已,采青只得跟着小茹走。
踩进前厅,百般不情愿,采青缓步趋前,抬眸……在热闹的厅堂上,她认出了他。
是他!居然是他?!
她讶异、她震惊,她不能出口的言语尽在眼神里。
看到采青的讶然,煜宸还给她一个胜利笑容,现下,他倒要看看采青嫁是不嫁。
望住他眉间冷冽,采青有几分茫然。
他听取自己的建议报效朝廷?他和阿玛在天子面前已论过对错?他们之间再无嫌隙?
不,就算再无嫌隙,他都不会娶仇人之女为妻。
对了,是圣旨,他纯粹迫于无奈,所以他要给她一个方法,教她不必下嫁,偏偏不嫁的自己,还是同他的生命相牵系,到底到底,他们是有分或无缘?
「不知采青小姐是否心甘情愿嫁给在下?」郜煜宸似笑非笑。
话出,睿亲王和王妃脸上倏然变色,简简单单一句话,讽刺了所有人。采云的事未过,那是睿亲王府的重大耻辱吶!偏偏,他刻意提起,教人面上无光。
「圣旨下,哪有『心甘情愿』这回事。」采青顶回去。
「换言之,上回的事难保不重演?」挑挑眉,他欣赏睿亲王的铁青脸色。
「将军未免看不起采青,即便是小女子也知忠孝信义,我岂是陷父亲于不义之人。」她正气凛然。
「这番话妳该教训的对象是贵府八小姐。」煜宸一句话,堵住每张不满的嘴。
「对于这桩婚事,将军也是心甘情愿?」采青不惧。
采青问到他的痛处,怒目圆瞠,煜宸深吸气。
他的确不甘愿,的确痛恨,但也的确是他亲口向皇帝求来亲事。
四目相对,她的勇敢在他眼中相当刺目,勾起她的下巴,煜宸冷冷道:「总有一天,妳会后悔同我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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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顶花轿,摇摇晃晃,将采青送进凊远侯府。
这门亲事对于睿亲王府,不过是将渐渐平息的笑话重新炒热,没有丝毫可贺见喜处,然碍于圣旨,睿亲王不得不让采青出嫁,但,他们尽量低调,尽量不教人们有机会多话。
或者是对煜宸的不平、或者是对采青的轻鄙,总之她的嫁妆寒伧,几十个红奁里,装的全是日常用品和书册典籍,缺金少银,没凤钗、没珍珠玛瑙,连象话的锦织绸缎都没有,妆奁方抬进侯府,采青已教下人看轻。
对于此事,采青没太多反应,仅仅抿唇置之。她不介意的,唯一介意的是……是他……
新房内,小茹臭着脸,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
「小姐知不知,将军在迎妳入门前夕,娶了个叫赵紫鸳的歌妓,分明没把王爷放在眼里!」
采青不语,翻看自己掌心,小小的食指在上面划呀划,浅浅的纹路,细细的几道线,童稚时期,娘曾翻着她的手心叹息:「这手太单薄,怕是无福享受,可怜的孩子,教我怎生舍下?」
说舍不下,娘仍旧舍了她。
不管是否真是命薄,她终是看淡了生命,看淡了人生,她从没想过,皇帝赐婚,把她送进这个进不得、退无能的境地。
「更可恶的是,侯府奴才狗眼看人低,居然把喝醉酒的将军送进妓女房里,也不想想,今天是将军和妳的洞房花烛夜,硬生生把你们拆散,什么跟什么嘛!」
小茹气极败坏,端起桌上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没规矩的她,没规矩地搞不清,那是交杯酒,给新婚夫妻交心用的,她怎能尽饮?
算了,饮尽又如何,他找了女人来惩罚她的「对峙」,惩罚她的自以为是。
东一句算了、西一声无所谓,采青刻意教自己淡然,怎地……她还是满腹酸楚……
「小姐可是皇帝诰封的格格,那个妓女算哪根葱?凭啥给小姐下马威。」
自然是凭借丈夫疼爱,郎君看重啊!傻小茹,怎地连这点都看不清?她叹气:「小茹,先下去休息,时候不早了。」
「小姐……」
「这里不比睿亲王府,凊远侯府有凊远侯府的家规,妳在这里犯了事,伯是连我都维护不了,所以……处处小心。」她语重心长。
「欺人太甚,好歹,妳是皇帝亲口封的格格呀!」
她一提再提,本以为有了这个封号,从此小姐出头,她也占上地位,就算做不成二夫人,好歹也可以当个三夫人或侍妾呀!哪里晓得,赵紫鸳欺负人,硬是强压小姐,想至此,她怎不埋怨?
「小姐,妳当真咽得下这口气?」小茹不平。
「不咽下又如何?」
「早知道就别嫁。」小茹嘟嚷。
「没这么严重,总之安分守己……妳先下去吧。」再次催促,她需要空间沉淀心情。
门呀地打开、合上,静悄悄的喜房里,剩下采青独坐。
打开柜子,取来文房四宝,滴上交杯酒,研了墨,一圈圈,磨的是心、是她未出口就教人断念的情。
起笔,几划丹青,栩栩如生的郜煜宸跃然纸间,这男子呵,多年前匆匆一晤,沾上心,从此脱不去情意,谁晓得,再相见,竟是拧心……
早知如此,宁愿梦中相随。
凝望画中男子,采青凄然一笑,新婚夜,秋雨梧桐,冷冷清清,萧萧瑟瑟……
叩叩叩,更夫敲过三更鼓,她想,他不会来了。
采青褪下喜服,面对铜镜,镜中的自己是哀愁、是无奈,泪滑下,凝在香腮。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可怜的新人,可怜的胭脂泪,说予谁?」轻喟,采青走回床边。
拥被,软软的被子不见他的体温,这个洞房夜,对她而言太残忍。
微闭眼,秋雨疏疏落落打上叶片,明朝是否一地落叶残红?是吧,她的心也如捻碎了的满地残红。
从此,锁心、锁情、锁意,她下定决心,不教骄傲男子看透她,看清她的失意。
这一夜,采青睡得糟糕。
反复想起那些夜里,亲手缝嫁衣,仔仔细细,她镶起御赐珍珠,颗颗晶莹、颗颗圆润。
她对着荧荧烛火,想象自己够努力,或者他愿意化解仇怨,或者愿意让不情愿婚姻转圜,可惜……他连机会都不给……
缓缓地,进入梦境,梦里,她缝啊缝,缝了罗裙裁新衣,针尖锥进指头,刀子裁进肉里,痛了心,张口,却连个苦字都说不清。
衣裳缝了满柜子,他进屋,一句话不说,拿起火,烧去她所有辛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