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意图对我不规矩,但我用发簪刺伤一个人右脸颊,咬伤一人手臂,我只有瘀伤,他们却都见了血,这场战争,我大获全胜。」
她轻描淡写,不想再多做着墨。
有没有见过这种女人,都已是满身伤痕,还那么骄傲?煜宸直直望她,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他们没讨好?」他问。
「在我身上,他们讨不了好。」挑起下巴,她站得又直又挺,虽然裙襬下两条腿早已抖得不成形。
说得好,就是这股傲气,这才当得起他的将军夫人!煜宸没发觉,不知不觉间,自己承认了她的身分。
「答应我,没有下次了。」他严正说。
「只要『下次』你别再把我丢在路边。」采青不言弱,错在他,就这点,她不妥协。
「好,我不丢下妳,再也不丢。」他承诺。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信你一次。」
话说完,两条腿再撑不起她,骄傲、骨气在放松后失去力气,身子一偏,她往地面跌去,煜宸眼明手快,接起采青身体,飞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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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青咳过大半个月,大夫怎么看都看不好,这让煜宸有些生气,好几次想对大夫发作,都让采青阻了下来。
一下朝,煜宸便往采青的院落里跑,天天夜夜,他的转变让紫鸳大惑不解。
「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的手背贴贴她的额心,凉凉的,没发热。
「我觉得自己痊愈了。」
她笑笑敷衍,这段日子,他们的关系大有改善,连下人们也有所感觉,往她房里跑的人多了,递茶送水,好不殷勤。
「才怪,他们说妳咳得严重。」
「他们」是府里下人,不管采青走到哪里,都有他的眼线,向他报告她的一举一动。
「那是他们没做比较,我算了算,今天比昨儿个少咳了五次,约略估计,就是放着不理会,咳嗽症状也会在十日后消失。」
她懂得开玩笑了,自从两人感情变好,采青冷清的性子有了大转变,她努力不当小茹口中的怪人,努力融入他的生活,成为侯府的一部分。
「什么叫作放着不理,妳没吃药了,是不?」
双目瞪大,他用眼神恐吓她。
「别这么敏感,谁都不爱吃药的,只不过,为了你的安心,我保证乖乖把药吞进肚子里。但你必须相信人体很厉害的,他们会自行保护自己,只要病症不大,即便不看大夫,也会慢慢自然痊愈。」
「这又是妳从哪本书上得到的新消息?」
煜宸眉扬高,她每天都有新学习,昨日同他道庄周,前日论孟子,她的学问随着书房里失踪的书册,一天天增长。
「医书。」她扬扬手中的蓝皮书册。
「我不记得书房里有医书。」
「不是你的,是大夫替我诊治后留下来的。」
「妳对什么都有兴趣。」
「应该说我对这个世界充满兴趣,而认识这世界最好的方式,就是阅读。」说话问,她满满自信。
「有没有听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煜宸取笑她的孤陋。
「这是我最不平的地方。」
「怎么说,读书让妳读到不平处?」
「男子能行万里路,女子偏不行,我觉得天下学问,好似都为男人设的。」
「怎么说?」
「书上要求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却没一本书教导我们遵从自己的意思,难道女子的意见不值一取?而只要生为男人,想法、作法全属正确?」
「男人见多识广,对事情的判断,往往正确度比女人高。」他说得中肯。
「是啊,重点在于男子限制了女子的见识,他们把女人当作财产,关在家门内,不准他们见识外头的花花世界,如果你给女人同样的机会,我相信我们也可以做出正确判断。」
煜宸笑笑回答:「我以为,妳喜欢关在家里,不爱出门。」
「我承认这方面自己能力太差,我对方向没概念,对于人们,我是有点害怕的。」她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
「为什么?」煜宸追问。
「或许是被关习惯了,养在笼里的小鸟,一朝打开笼门,再也学不会飞翔。」
「倘使妳愿意,我愿意试着教妳飞翔。」他说。
这回是真心诚意,不带着半分恶意。
「等我准备好再说。」她避开回答。
煜宸不逼迫她,他清楚,上次经验对她而言太糟糕,要她再试,总要给她时间培养足够勇气。
「好,再谈谈妳的不平论吧!」
煜宸喜欢听她说话,她比想象中更聪明,之前,他总认为女人说话缺乏内容,词意乏善可陈,然采青的侃侃而谈,一次次教他大开眼界。
「就现实面来说,士子作学问,为的是什么?」
「立德、立言、立行?」煜宸给了答案,但答案不是她要的。
「不,士子作学问为的是求取功名,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士子为前途、为利禄求取学问,这样的读书态度,自是流于偏碍,于是一朝为官,便置读书人的气节于不顾,贪渎、营私,事件层出不穷。」采青振振有词。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不认为相同情况落在女人身上,不会出现同样问题。」煜宸说。
「总要让女人真当了官才知道呀!眼前只有男人才能上庙堂,谈治国、谈民生,若给予女人同样机会,说不定女人会更有作为。」
她的说法大胆而危险,在这个以男人为尊的时代,此番想法便犯了七出之罪。
「假设妳是官员,对于朝政妳有何看法?」煜宸觉得有趣,一个不当官的女子,对朝政居然有意见。
「就拿满清入关,百姓苍生怀念前明这件事,与其采取高压手段,要百姓萝发留辫,大兴文字狱,屠杀抗清人士,倒不如崇尚儒学,让百姓了解天道循环,有德者居之。
这和佛教在唐朝兴盛有异曲同工之妙,让百姓转移注意力,了解皇上治世用心,百姓自会去做比较,到底是前朝的昏庸皇帝好,还是减税爱民的现今皇帝好。」
「有意思,再说再说。」
煜宸催促起采青,倘若女人真能人庙堂,采青的本事准能当上翰林学士。
「人人都道皇帝伟大,是真龙降世,殊不知百姓才是不能得罪的,水载舟亦覆舟,无德皇帝享不了几年太平,总要老百姓真心爱戴,帝位才能坐得长久。」
这天,他们谈得既深且广,他们谈朝政,也论煜宸在朝中遇到的问题,或许采青某些看法过度天真、不够成熟,但她的确替煜宸开创了另外一条路,让他有了新想法。
千古年来,人类透过沟通了解彼此,透过论谈泯恩仇,采青和煜宸也一样,他们的话题从他人到自己与家人,从例证到看法见解,他们说朝政,也论佛法,他们谈今世因果,也说前生因缘。
业障果报的念头在煜宸心目中酦酵,他开始相信命运、相信冥冥中有股人们无法凌驾的力量。
他佩服采青的不嗔不怨,佩服她身处困境却不教自己委屈,慢慢地,他同采青学习,学习放下仇恨,用不同角度看待事情。
一天一点,原先转嫁到采青身上的恨消弭、放下……他解放了采青,也解放了自己。
念头转换,他和睿亲王的相处亦变得容易,当不再针锋相对,煜宸看见睿亲王面对自己时的罪恶感,也看见他极力想对自己做出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