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病了,是心病。
自舞台退下来的明星失去光芒,屈居在小舞蹈社教跳舞,她为爱情牺牲了热爱的舞台、心爱的男人亲手将她推入地狱。
她该悔、该恨,可她没有,只是以一种消极的态度面对生活。
溱汸知道,姑姑始终眷恋「他」,在她慈爱的笑容下隐藏着伤心,每每抱着思颖时,她便想念着那个男人,和他在一起的喜乐、一切一切。
所以,溱汸从小就不喜欢妹妹,非常非常不喜欢,因为她总引出姑姑的心碎。
「小颖,该走了。」
溱汸走进妹妹房间,帮她把黑外套穿上,灰色围巾圈住思颖纤细脖子,再将绑好的舞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姊……」
思颖拉住姊姊的手,含泪双眼带着无尽委屈,欲言又止。
「不早了。」
溱汸面无表情,冷冷的瞳眸将伤心妥贴收藏。
「姊……我不要妈妈死……我要妈妈陪我跳舞、要妈妈教我写字、要妈妈陪我睡觉……」
两串泪滑下,湿了衣领,小思颖开始学习,就算闹翻了天,再没有人会安抚她的心愿。
「你任性够了没?妈妈已经死了。」她不生气,声音里没有温度。
自从思颖出生,姑姑便要她跟着思颖喊她妈妈,虽然她并不是她真正的妈妈。
「我不要嘛!我就是不要、不要……」
思颖哭吼着,赖在地板上不起来,固执认定只要不送走妈妈,妈妈就会留下来。
「妈妈死了!听懂没有,她死了、死了,你再闹再吵,她也是死了!」
溱汸的心乱极了!紧握的拳头几度想打向思颖的脸。
不明白吗?要不是她,要不是她的父亲,妈妈也不会死,是他们合谋害死妈妈,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闹情绪!
「姊姊笨蛋、笨死了!白雪公主会活起来,妈妈也会,我不要把妈妈埋到泥土里,土很脏,里面有蚯蚓,妈妈会害怕。臭姊姊、坏姊姊,不准你说妈妈死了,不准啦!」
思颖小小的拳头落在溱汸胸前,一拳拳全打进她的伤心。
「你给我闭嘴!」忍无可忍,溱汸动怒了,巴掌挥过,她在思颖脸上留下五指红印。
「姊……」她看向溱汸,眼底有惊讶、有怀疑。姊姊打她?妈妈不在,姊姊就打人了?
站起身、别过头,溱汸不想看她眼中委屈,她才六岁,有权利抗议母亲的死亡,尽管思颖的抗议让她心烦气躁。
「姊……」脸仍然灼热,小小的冰手贴住颊边,掌心让泪水熨出温度。凝视着溱汸,久久,思颖嗫嚅出声。「姊……你在生气吗?」
收敛任性,思颖轻声唤道,拉拉溱汸衣袖,看见姊姊眼眶中强忍的泪水。
她想她错了,垂眉,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
「姊,是小颖坏,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从来,只会把错归咎到别人身上的思颖说了对不起,她跪着,抱住姊姊的腿,贴住她腿间的是——两道湿湿的泪痕。
旋身,从上往下望,望见思颖脸上明显的红痕,溱汸好后悔,用力咬住下唇,在心底说声无言抱歉,深吸口气,将妹妹从地上拉起来,拍拍整整。
「不要再任性了,懂不?」
「小颖懂。」
「妈妈不在了,你要更听话,不然……」
不然怎样呢?从今以后,小颖是她的责任,听话也好、不听话也罢,答应妈妈的话,她件件都要做到。
「小颖听话。」她搂住姊姊的腰,明白往后,姊姊是自己的唯一支柱。
「妈妈要小颖站上舞台,你会努力吗?」
环住胸前软软的小身子,虽不喜欢她,可她终究成了自己一生不得推卸的责任,不能推开她、不能背过身不理她,妈妈临终遗言,将她们未来命运牢牢系在一起。
「我会。」思颖承诺。
「既然选择这条路,以后不管喜不喜欢、辛不辛苦,都要坚持下去,知不知道?」
「小颖知道,小颖不怕辛苦。」仰头,看着姊姊,思颖表情认真。
「话是你说的,不能反悔。」
「小颖不反悔。」
「很好,我们走吧!妈妈喜欢看你跳舞,你跳舞送妈妈到天堂好吗?」
「好。」思颖点头配合,虽然她一点都不想送走妈妈。
一直缩在门口的外婆看见两人和好,才探头进来,「小溱,我肚子饿。」
「家里有馒头,我拿给你。」
溱汸扶过外婆,把她带到客厅,拿一颗馒头放进她手中,剩下的藏进橱柜里。
家里的东西要藏好,因为有回外婆一口气吃下两袋苹果,肚子痛得蜷在地上,吓得她们赶紧把她送急诊室,之后不敢再把食物乱摆。
「外婆,妳乖乖在家,我跟姊姊出去一下下。」小颖说。
「好,小溱,我肚子饿。」外婆重复同样的话。
「嗯。」溱汸把馒头放在外婆嘴巴上,喂她吃一口。
「不要乱跑,知不知道?」
「知道,小溱,我肚子饿。」馒头还在嘴里没咽下去,她满心记挂的是挨饿的肚子。
「你吃馒头就不饿了。」为她倒来一杯水,摆在桌上,溱汸牵起妹妹的手,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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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加长型黑色轿车,在大马路上驶过,豪华型的车身吸引许多过路人的欣羡眼光。车子里面坐着傅易安、儿子傅毅爵和刚领养的义子傅品帧。
傅易安是在自己的公司里认识品帧的。品帧将岁数灌水,进公司当打工小弟,他欣赏他的积极进取,欣赏他做事的认真态度,知道他来自育幼院后,就办理领养手续让他跟着自己姓傅。
他没料到的是,品帧和儿子毅爵居然会那么投缘,他们年纪一般、能力相当,他们在功课上互相勉励、彼此期许,他们的友谊谁都不能取代。
这天,傅易安带着两个儿子到新开幕的子公司剪彩,回程时,他翻开报纸细细阅读。
一则讣文吸引他全副注意,顺着字句往下读,越读越心惊,霍地,他喊住司机,要求他转向,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两个小时后,他抵达目的地。
细雨斜飘,寒风侵入大衣内,他们行经一座座矮坟,踩过小草、跨过水漥,傅易安和两个儿子突地站定,坟前的诡谲景象让三个男人讶异。
新筑的坟前冷清清,只有两个单薄身影不舍离去。
十来岁的女孩跪在坟前,眼泪潸潸,愤怒的表情,仿佛全世界都欠下她一笔。
后面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在寒风细雨中穿著单薄舞衣,舞动身体,僵硬的动作、僵硬的表情,眼泪在眼眶打转。
思颖停下舞步,冻坏的身子频频发抖。「姊,我好累……」
微弱呻吟未歇,另一个怒吼声响起——
「不准停!」
「姊……」思颖哀鸣,缓缓走近姊姊,她扯扯溱汸的衣袖。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回头,她怒瞪思颖一眼。
思颖咬咬下唇,泪水滚出眼眶。
「不准哭!你答应过我的!」溱汸没回头,咬着牙,语气里净是斥责。
用手臂抹去泪,思颖强撑起精神,站定,右手扬起,天鹅湖的音乐在她脑中响起,脚步往前滑行两步,踮脚、旋转,僵硬的双腿没抓准角度,回身,思颖两腿互拐,往后笔直倒去。
下意识地,品帧抢前两步,在思颖落地前抱住她。
「品帧,你带她到车子里面休息。」傅易安对养子说。
品帧抱起小思颖往汽车方向走。
他身上的温热传到思颖身上,缩了缩身,她往他怀里钻去,两只瘦小的胳臂攀住他的颈子,脸贴向他颈间,贪取着他身上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