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末夏初的梅雨季,大雨笼罩了夜城一片颓萎。应该是个晴朗的五月天,偏偏豪雨不断,连心情也被压缩得仿似快发霉了。
戴翊芸已经喝掉第三杯黑咖啡,此刻她的怒气就像窗外倾盆的大雨。十点过二十分了,没有告之行踪、手机又关机,她简直忍无可忍,打算再十分钟他还不进门,她就把他的行李打包好扔到街上。
十点三十五分,她的忍耐到达极限,倏地起身冲入卧房。她才拖出空行李箱,打开衣橱,就见大门开敞,一名英挺的男人随即进入房间,也就是她苦等整夜的同居男友范家伟。
“你要离家出走啊?”范家伟带着微醺的醉意,脱下西装外套随口一说就要转入浴室。
“要离家出走的是你!”戴翊芸忿忿地将他的衣服扔在床上,抬头就是一吼。
范家伟收回就要踏进浴室的脚步,回头皱起双眉回道:
“你又怎么了?”
又?听起来好像她经常无理取闹似的!戴翊芸压抑整晚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她冲到他面前仰头就是一阵咆哮:“你今晚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现在才回来?手机也不开!”
范家伟也显出不耐。
“我手机没电了,又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今晚有应酬,我两个礼拜前就告诉过你了。”
戴翊芸瞪起一双美眸,蹙紧了秀眉。两个礼拜前?她哪会记得!
“你根本没说!”
“你要我把行事例给你看吗?我很累了,不要吵架好不好?”他烦躁地又转身。
戴翊芸却不放过他地抓住了他的手臂,长长的指甲几乎要陷入他的肌肉里;他痛呼了声,甩开她的钳制。
“你昨晚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怎么告诉你?你知道你有多忙吗?昨晚你加班到几点?你哪时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她语塞,倏地胀红了脸。身为一个大企业集团里最年轻的女性主管,她的压力好大,她只是想忙完工作一回家就看到他;也知道昨晚半夜回来时他已经入睡,所以她今天特地准时下班回来,还煮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结果,等到菜凉了、咖啡也冷了……而她的怒火也爆发了。
“我……我的工作很忙,但我一回家,只希望你能在,我还特地下厨,可是……你一通电话也没有……”一阵委屈涌上心口,她红了眼眶重重地坐在床上。
“翊芸……”
五年的感情,他知道,她的专情始终如一,但在事业成就上她远胜他许多,她是个女强人,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像个任性的小女孩,但这样紧迫盯人的爱,却是压得他难以喘息。
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双手摆在她的膝盖上,他的语气十分沉重。
“翊芸,这么多年来我不曾干涉过你、约束过你什么,可不可以也请你给我一点空间?你这样……我的压力比你还大。”
戴翊芸睁大了眼。其实这些话这些年来他不知说过几回,她总有短暂的妥协,但她一旦失去了掌控之权,她就慌得像迷路的小狗,一再又一再地陷入胡思乱想的恐慌,一再又一再地追根究底起来。
“我……我有给啊!”
范家伟却苦笑了声:
“你给的,是孙悟空的头箍。”
“那是因为我爱你!”她忍不住提高音量。
“我知道你爱我,可是你的爱,快教我喘不过气了。”
范家伟说得沉痛,戴翊芸却倏地站身叫道:
“你根本不珍惜我的爱!”
“翊芸。”他也站起来了。他一再包容,她却一再地胡闹,他也忍不住高了声调。“你是不是从来就不信任我?非要把我盯得死死的才证明我是忠诚的?”
“我是因为在乎你才会这样,除非你心虚,你去应酬根本是借口!”戴翊芸眸里怒火狂烧,他的反驳让她心痛,她的自尊又禁不起一点挑衅。
这下范家伟真的被她激怒了,他直接把手机和名片簿用力丢在床上一吼:
“要不你打电话给我经理好了,看我是跟客户去吃饭,还是去找女人了!”他忿而转身,“碰”地一声巨响,将自己锁进浴室里。
戴翊芸瞬间一阵怅然,她呆望着床上的手机和散落的名片。要是以前,她真的会打电话去确认,但她不曾像此刻那般惆怅,因为家伟不曾这样吼过她,她其实……很害怕,怕很多事失去了自主权、怕抓不到真实的感觉,这样她会一无所有;而她,无法承受一无所有的空虚惶恐。
范家伟很快地冲了一个热水澡,让急速的水花冲淡他的意气用事。
他颓然一叹。对翊芸,他不是不爱不珍惜!他是她第一个男朋友,一走就是五年,同居的日子也近两年了,有时他还真分不清他们之间存在的是爱情还是惯性?她太强势、太霸道,他不知道他怎么做才能让她松松手……
今晚的应酬,的确是个借口。他只是个银行信用卡推销的小业务员,他也想“很努力、很积极地想成为能配得上她的男人,但事实证明,他是个有志不得伸、为五斗米折腰领人薪水看人脸色的悲情上班族。在事业上他不如她,在爱情上他更不如她。
直到前半个月他的部门来了个刚毕业的小妹诗晴,她和翊芸是全然不同典型的女孩,她单纯善良,天真毫无心机,她是那种……会让男人激起保护欲,会让男人有尊严、有信心去驯服的女人。
而翊芸不是,她是很聪明、很热情、很有能力,但她太倔强、太好强、太严厉地对待别人和要求自己,她是集智慧与美丽于一身的女人,她根本不需要男人。
范家伟闷闷地走出浴室,心想,好好跟她谈一谈吧!毕竟这段感情,她付出的确实比他多很多。
随即一愣,屋里已失去戴翊芸的身影……
他走出卧室来到大厅,看见餐桌上不曾动过的佳肴,他的心沉了下来,目光移向窗外漆黑的雨夜。
这样的相处,他突然觉得好没有意义。
“阿文啊,我要收摊了你才来?”面摊的胖老板开叔,抖着两撇翘胡子笑道。
“奶奶吵着要吃馄饨面,拗不过她老人家嘛,就麻烦开叔了。”说话的男人有着修长而高大的身材,说话时深深的黑眸都漾着笑意,唇边的微笑有一抹憨傻的稚气。他是个俊朗而且舒服的男人,就算是令人烦闷的大雨深夜,一见到他都觉得如沐春风。
“说什么麻烦话,钱我可照收,要打烊了多送你两颗鲁蛋。”
“谢谢开叔。”
街头巷尾人人都喜欢他,他是出了名的孝子,出了名的绝种好男子,出了名的翩翩帅公子,街坊邻居哪家有待嫁闺中的女儿,都巴不得能得到他青睐。婆婆妈妈们总说,谁家女儿能嫁给他呀,肯定是祖宗积德晓了好香,像他这种里外兼备、憨厚耿直、善良体贴,又不烟不酒不嫖不赌四大皆空的好好先生,在现今社会早早不存在了。
但可惜的是,他早就名草有主了,听说是个秀外慧中的国小音乐老师呢!自古才子配佳人,三姑六婆们也只能摇头替自家女儿感叹,不过反正还不到死会的地步,机会尚存,热心过度的姑婆们表面奉承是一回事,私下恨不得他早早恢复黄金单身汉之姿,真教他哭笑不得!
“哪!阿嬷的面,少盐不加味精。”
“谢谢开叔。”付了钱接过塑胶袋,撑起伞才转身,开叔又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