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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无论什么法律问题,我都可以行使我的权利义务。请问你到底有什么事?若是关于公司的事,你应该去找我们的律师,而不是到皮家大宅来。你搞错方向啦!”

  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刍荛这才仔细地看了她几眼,但刚才的第一印象仍深刻地印在脑海里,一时之间还其难相信,眼前这小陶塑娃娃似的女孩有她所宣称的年纪。

  “嗯,我只能说真是令人意外。也好,那么我们就好好地来谈谈有关这皮家大宅的事吧!”打开随身的手提箱,刍荛拿出那份单薄得几乎风一吹即要被吹走的资料,迳自地坐在沙发上,等着怔怔瞪着他瞧的映蝉。

  “皮家大宅?”看到他肯定的表情,映蝉匆匆忙忙地跑过去,“皮家大宅关你什么事啊?

  抿着唇咧出个漂亮的弧度,刍荛指抬身畔的沙发,“你何不坐下来,仔细的听我说,不就可以知道了?”

  咬着下唇瞪着他看了几秒钟,映蝉根本不想他再扯下去,但听他说得似乎挺严重的样子……心里的天秤不住地左右倾斜,令她老是拿不定主意,事关皮家大宅……好奇且出于对皮家大宅浓烈的情感,终于使她在心中的天秤摔得稀巴烂,很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呃……”歪着头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这个人姓什么,这都要怪她干么总改不了这种爱作白日梦的毛病。心虚地拿起他的杯子,映蝉边倒着冰镇得透心凉的柠檬茶,边绞尽脑汁地努力回想他姓啥名啥。

  完全将她的窘状尽收眼底,刍荛扬扬眉,慢条斯理地接过柠檬茶后,才笑着为她解围,“我姓扬,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扬,扬刍荛,刍议的刍,荛花的荛,和饶命的饶同音,但意义可大不相同,我的‘荛’可有‘野’趣多了。”

  “你父母为什么要帮你取这么……呃,奇特的名字?”轻声地念了几遍,映蝉还是忍不住要提出来问他。

  “刍荛也就是樵夫的意思,大概是他们希望我能过着像山野樵农般悠闲自在的生活吧!”想起颠沛流离的幼年生涯,刍荛心里有着深深的感慨。

  “有用吗?你真的有过着樵夫似的日子吗?”打量他一身光鲜服饰,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映蝉不太相信地问道。

  仰头发出阵爽朗的笑声,刍荛以手遮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正色地望向她,“你说呢?你又叫什么名字?”

  俏皮地扮个鬼脸,映蝉指指他身上看起来所费不赀的西服,“我挺难相信有穿这种高级服饰去砍柴的樵夫,不过,你父母倒是满有创意,起码比起我的名字是好太多啦!我叫映蝉,我爷爷没喝酒时是说我是在后院榕树满天唧唧吱吱蝉叫声中生下来的,所以叫映蝉,但是……”

  “但是什么?”看到她忸怩面有难色的样子,刍荛好奇地追问下去。

  “但是等他一喝了酒,他就会说其实是帮我取名叫蕹菜。你听得懂吗?就是台语的空心菜啦!”翘起下巴紧张地瞅着他的反应,搞半天映蝉才发现他根本听不懂。

  “蕹菜?空心莱?”虽然早已心领神会,但刍荛仍故意装出一头雾水的表情,等着她的解释。

  “其实空心莱也好,起码很好养,只要往有水的地方一插,不久就会蔓生出一大片的空心菜田。而且空心菜是最普遍的食物……咦,这些干什么呢?扬先生,我们还是快些来谈谈皮家大宅的事吧!”将那些关于名字所带来的困扰挥到脑后,映蝉急急地催促他。

  坐在那里看着许多不知名的鸟自透明的落地窗门前飞过,刍荛可以理解何以养父非要他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原因。这里的景物一如养父所形容的纯朴且清净,对一位年近七十且在七岁就被送人,随着养父母远渡重洋到异乡的老人而言,故乡的一草一木都是梦里最珍贵的回忆。

  故乡……这个字眼狠狠地刺痛着刍荛的心,所有的人都有他的故乡,惟独刍荛这个四处漂泊惯了的地球人,根本对自己出生的地方没有印象。

  打从有记忆开始,他即寄居在一间间不同的寄宿学校或寄宿家庭中,因为他是个连自己亲生父母都没见过的孤儿,襁褓中即被扔在育幼院门口,然后被自日本返台寻根的养父相中,带回日本起,他就成了个没有根的人。

  勉强完成他所痛恨的日式制式教育,他随即被送到欧洲蕞尔小国的古式修道院,跟着那些立誓苦修的圣芳济修土,在严格自律的气氛中完成学业,而后,跟所有莘莘学子一样,又一头闯进代表学术殿堂里程碑的剑桥跟牛津。

  他的养父扬皓笛是个脾气古怪、个性孤僻的怪人,就拿他收养了刍荛这件事来说,别人之所以要收养孩子,不外乎为了传宗接代或是养儿防老。

  但他却明明白白的告诉刍荛,这辈子他对刍荛没有任何责任义务的要求,他只是想提供一个机会,而刍荛恰巧是他认为可以栽培的人,如此而已。

  话虽如此,匆尧却是一天也不敢稍忘养父对自己的恩德,所以当地一听到养父因心脏病发而倒下去时,他立即辞去英国的教职,束装返日随侍病榻前。

  虽然是个自中国移民的华人,但个性坚毅的扬皓笛在几十年来的奋斗之下,倒也有了一片天。当刍荛回到日本时,这才发现养父还真是已经为他把路都铺好了。

  “刍荛,多桑年纪大了。以前我还不认输的想再拚它个几年,但这一病下去,我看全完了:这公司……我已经交代好,如果我走了,你当然就是下一任的社长。公司里的干部都十分忠心,你接棒我也可以放心啪!”斥责完那个因为疏忽而使公司损失一大笔订单的部属,扬皓笛转过头来,气喘吁吁的叮咛着刍荛。

  失笑地看着那些个面有惧色的干部,这个望似清臞,笃起人来却丝毫不打折的老头儿,虽躺在病床上,但还是令人生畏的威严。

  “多桑,医生说你只是劳累过度,等出院后只要小心调养、少生气,你还是可以回公司上班。”很难想像教这个出了名的工作狂完全闲散下来的样子,看看床头几上堆得高高的档案夹,刍荛拍拍老人的手背。

  “唉,你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知道时间已经不多啦!前天和友商社的社长跟我打高尔夫时心脏病发作,才半天就呜呼哀哉了,我看,我大概也要步他后尘……。

  “多桑……”眼前这个感伤而苍老的老头儿,还真跟刍荛记忆中,那个飞扬跋扈、才气纵横的多桑,完全地脱节了。他不但没有往日的神采,也不见他充沛的斗志。

  “其实,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是我真是不甘心,当初要不是跟他玩假装的游戏,或许今天的我就只会是个在山上捡柴种田的农夫而已。真是不甘愿哪!”无视于那些部属不赞同的眼神,扬皓笛拿起他抽惯了的烟,公然地在病房中点燃。

  震慑于扬皓笛的火爆脾气,护士们虽然不满,但也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只有不时地拉着刍荛到一旁咬耳朵,所以,只要一见到他拿出烟,刍荛便立刻坚决地要他熄掉。

  “唉,反正我也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你们连这么根烟都不给我抽!”扬皓笛搔着他日渐稀疏的秃头,连连地发着牢骚,眼睛则是眼巴巴的看着刍荛手里被捺熄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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