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你的报应。你当初既种下这个因,就得承担这个果。」
没有意外地,她看见那个总是和她剑拔弩张,性格放肆傲慢至极的俊美侄儿,原本相当强硬的气势疲软下来,漂亮的眉目间闪过一丝脆弱和懊悔。
并且,头一次同意她的话。
「……你说的没错。」
他修长手指抚上自己酸疲的左肢,缓慢握拳,嗓音沙哑。
* *
「结福。」
长工阿寿捧著几件衣衫,追上前方的人影。
结福听到唤声,回过头来,就见他笑容可掬,双手呈递到自己跟前。
「结福,我有事情请你帮忙。」阿寿嘿嘿笑著,黝黑的面颊充满不好意思。
「什么事?」结福望著他手中那几件男人衫子。
「喔,就是我已经存够银子了,想提早回老家嘛,所以拿些衣服给你补补。」阿寿总是笑得合不拢嘴,是个很有活力的小伙子。
「啊……补衣服?」结福十分迷茫地望著他,实在不清楚他想要回乡和请她补衫之间的关系。
「咦?你不知道啊?」阿寿很神奇地瞪大眼睛,左右张望一下,才凑近她,神秘兮兮地小声道:「我听别人说啊,只要谁拿些衣衫让你补补,过没几日帐房就会给他五十两,要他离府从此以後都别再回来呢。」他是不敢奢望那五十两啦,只是想快点回家见老父老母。
结福的表情看来更困惑了。
「呃……我……」真有这种事吗?以前的确会有一两个比较照面过的长工因为衣裤鞋袜破了,又没多余银两买新的,所以请她用简单的女红补补,由於是她能力可以达及之事,所以她都会答允。
近来是有几次,她根本见都没见过那些男工呢,对方却兴致勃勃地拿衣裳给她,她也会答应,不过好像过几天就不见对方人影……只是巧合吧?
「哎呀,总之结福你就帮帮我吧。」阿寿将不要的破衫塞入结福怀中。其实他也不晓得这传言是真是假,不过就是试试看喽!
反正结福人好大家都清楚,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我……只能帮你补衣服……」结福不安地道,虽然明明听来很荒谬,但还是认真看待。倘若没有如阿寿所言,回乡的事,她是真的毫无办法的。
「没关系!先谢谢你啦!」他豪迈地拍上结福的肩,才触到她纤细骨架,却猛然感觉背後一阵恶寒袭来,令他冷不防打了个哆嗦。
他一楞,不禁往身後看了看,当然什么也没有。
奇怪咧……
「阿寿大哥?」结福看他发呆,便出声唤著。
「啊!没什么没什么!」阿寿哈哈笑两声,收回手臂。「不好意思,我还得忙活儿去!」没有停留太久,他挥挥厚掌就别了。
结福在他走远後,也往逸安院的方向而去。
[今儿是个大晴天呢。」上了祠堂楼阁,她望著远处日阳,拿起扫帚,开始自己一日的工作。
将里里外外都仔细地清扫乾净,供桌擦得明亮无尘,再摆上新的鲜花素果,燃上香烟,她已花去一个早上。望著自己费心整理好的环境,她带著满足的浅笑,不意发现挂在颈子上的翠玉从衣领中掉了出来。
大概是刚才跪著擦地的关系吧。她细心地收放回去,这块玉佩是她代替保管的,可不能弄丢。
晌午吃过饭,她因为已经没有事做,便去厨房帮手,春桃和夏菊看见她,并无说话,她自行挑水将两个大水缸装满就离开。
途经梅园,望见园中有落梅些许……她想起自己曾经蹲在这里捡拾花办,当时是为了替少爷薰香……
她微怔。向人借了畚箕,顺便将周遭清扫一趟。
在府邸里头转著,有哪可以忙就往哪儿去。好不容易等到月华初上,她算著时辰,等晚膳结束,然後方才准备水盆布巾,在夜阑人静之时往颖明园去。
「叩叩。」伸出手敲著门,如同这四年来的每一个夜晚。
「进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得到允许,她推门而入。
男人一如以往,坐在床沿等待她的到来。
她低垂著眼眸,走近他,蹲在他身旁。轻声道:
「少爷,结福来替您敷腿了。」
「嗯。」管心佑的回应从她头上而来。
她遂动手脱去他的鞋袜,先让他双脚泡在热水里松缓疲累。
每日,她都这么做。现在的她,只是负责打扫祠堂,还有做一些不太重要的杂事,少爷的随侍婢女是宝香,也已经好几年没有换过了。
只有少爷的瘸腿需要她的时候,她才会出现在他眼前。因为,他把她留下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心高气傲的少爷,不能容人看见他形状怪异的瘸脚,所以得由她来服侍。这是当初少爷在她和四姑奶奶面前所说的。
而她,由於他的需要,所以留住了。
她以前说过了,她会照顾他,直到他不再要她照顾为止。
缓慢地在他脚踝处轻轻揉捏,跛行带给脚部的负担甚大,虽然他现在已经可以不用手杖借力,但毕竟是旧伤,前阵子又阴雨绵绵,他因此很不舒服,总是酸痛难过。
少爷没有和文家小姐成亲,部份也是因为这只脚。婚约不再的个中有多少理由,周围总是耳语著,唯一确定的是,文小姐知晓少爷无法恢复寻常人那般行走时,似乎打击很大。
她不了解。少爷仍然是少爷啊,就算他腿瘸了,走路跛了,那有什么差别呢?她记得少爷以前很喜欢文小姐的,庆幸他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意志消沉。
将他的脚踝擦乾,待他躺平後,她用温湿巾敷著突出的骨头,总要一个时辰以上才有效的。
两人独处的时候不知该做什么好,她迟疑了下,趁他在闭目养神,回房去拿了阿寿给她的破衣衫和针线盒来。
「你在干什么?」
才刚刚穿好线,就听背後响起发问。她不觉一吓,还是乖乖回道:
「结福在缝衣服。」
「缝衣服?」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调拉高了一点。管心佑撑坐起身,瞪著她手里的东西。「你穿男人衣服吗?」
「没有。」她老实摇头。
「你!」他深深吸气。怒火是显而易见的,但却让人不太明白是为什么。
「如果少爷不要结福做杂事,那我现在就收起来。」这是她唯一想到的原因。
「不用收了!」他挫折低吼。
她真是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喊吓住了,不过却是很快恢复心情,平静地对待。将杂物收拾好,她敛睫坐在小凳上,什么也不做。
管心佑睇她一眼,懊恼低咒。好半晌,才开口道:
「你……怕我?]
结福不懂他的语意。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在每日这短短的相处时候,他偶尔都会问出一些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算了!」不料他却很快地推翻自己的问话,彷佛就像是害怕听到她的答覆一般。「……我给你的玉佩呢?」
少爷每晚果然都要问上一回。她从颈项边勾出红绳,道:
「在这里,很安全。」她不会弄丢的。
他本来还算愉悦的神色,在听见她的话之後立刻挫败隐没。
「……你今天又到处去帮忙了……我是说,我今儿碰巧看到你去帮别人干活儿,那根本没必要!」他撇过脸,说话的时候非常不自在。
她一楞。「……因为结福没事做,所以……」
「我就是不要你这么辛苦啊!」他郁闷地脱口,说出来以後情绪却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