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腿……
连看都不愿意看,他就这样僵硬地坐正在床沿,瞪著房中墙角。
有人敲门走进来,他注视过去。
结福拿著药碗和一支类似拐杖的木棍,察觉他疾射而来的目光,只是稍稍地一顿,随即反手关上房门。
「少爷,吃药了。」她轻声地说道。
那态度自然得仿佛昨夜什么也没发生过。
「哼!你胆子倒是很大。」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地再出现。管心佑冷言相讥,不意想起自己和她共眠一宿,那温软的躯体,让他面上一热,又恼又怒。
她心里些微苦涩,下意识地摸著自己衣襟,手指悄悄地轻颤著。当作没听见他的讽刺,她将药碗搁在床边的小几,迟疑地低垂著眼,捏紧手里木棍,道:
「少爷……拿支手杖给您可好?这样您也方便走路……」明知一定会惹他生气,总是要说的。
他瞪著她手里的那支棍子,果然勃然大怒!
「要你多事什么?!你是不是想著我一定会变成瘸子了?你是不是很高兴我有这种下场?我的腿是可以治的!绝对可以治!你听不听懂?」他嗓音因喉痛而残破,却反覆地加重话中语气,就是不认为自己会跛脚。
「……您总要起来走走,还是拿支手杖,比较不会累,好吗?」她柔声道。
「你要我这种见不得人的姿势走出去给人家瞧?!」昨夜雨中步行,他更加体认到自己拖著腿的模样有多难看!那无法施力,更不能随心所欲的困难步伐,傲慢如他,是死也不想让其他人见到!「你快点准备马车!让我回京!」他激动地朝她大吼,像只受伤被困所以暴怒的狮子。
情绪太过起伏,又染风邪的他严重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
结福著实担心他的身体,只能尽量安抚道:
「少爷这般病体不适合长途跋涉,还是……再等一段时日吧。」她似乎欲言又上。
「你!咳!咳咳!」他满脸胀红,不知因怒意还是咳声。
她欲上前拍抚他的背脊,以减缓不适,但他愤恨的眼神却让她却步裹足。
「少爷……您快些吃药吧,吃了以後,就下会这么难过了。」她只得这么道。
「不用你多管!」他好不容易歇了咳,说话才小声些。「我说我要回去你听懂没有?你是不是故意要把我留在这里?我知道了,你想让我跟你相处久一些,以为我这样就会对你有好感?你根本……根本不知羞耻!作梦!」眼前又浮现她光裸的肩颈,其实他当时神智模糊,并没有看到多少,只是……
只是那种柔软的感觉,却在他体内一再复苏。
太久没碰过女人了吗?
他并非不经人事,只不过向来眼高於顶而非常挑剔,破身以後就也没有太多经历,随即订了亲,除了文若琼,谁也无法进入他的眼内。
从另一方面来看,他虽不能说是守身如玉,但的确有某种程度的洁癖。
结福低头瞅著自己相握的指尖。她的手长满厚茧,肤感粗糙,摸起来就像个破麻布。
这双手,在昨夜抛却耻辱和尊严,环抱他的身。只不过,那不得已的肌肤相亲,却是让她更难堪,让她在他眼里更低微。
她明白会有这种结果,并不觉得後悔,更没有打算辩驳扭转些什么。
只是,她所能做的,或许……也就只有这样了吧。
缓缓地启口,她将手杖搁在床边,道:
「少爷,试著起来走一走,多练习走一些,也许看起来就不会那么跛了。」她知晓这些话对他来说极是刺耳,但她还是认真地说完:「您吃药吧,好好养好身体再说。结福退下了。」
她欠了欠身,就要走出去。
「你给我站住!」管心佑不能忍受再继续待在这里,一气急想拉住她,但他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瘸腿,动作一僵,随即踉脍跌倒。
摔下的时候手部打翻放在床底的夜壶,一时间,他身上骚臭,整个房间充斥著难闻的气味。
「少爷!」结福闻声回头,看他跌跤,忙过去搀扶。
「这……该死!」他激恨忿咆。上衣沾满黄澄澄的臭液,他有生以来从未如此狼狈过!
「少爷,您不要紧吧?」结福关心询问,很快地将他扶到床头坐好。
「可恶!都是你的错!」他恶心地看著自己一身骚呕的黄水,怒不可遏。
「先换下脏衣服吧,结福等会儿备热水给少爷净身。」结福默默地承接他的气愤,态度和语调始终温婉平和。
他大发雷霆,说著难听的话,她仅保持沉默地帮忙褪下他的衣衫,跪在地上清理一片狼籍。
渐渐地,管心佑收住了声。
望见她蹲跪在脚边丝毫没有嫌弃地处理秽物时,他仿佛一个任性麻烦又无理取闹的幼稚孩童终於安静,随著她挽起袖来的细瘦手臂动作,他的喉咙像是被大石梗住,所有字句再骂不出口。
仔细观察,她的细臂上头有下少块疤,看来应是烫伤之後残留的痕迹。还有她的衣裙,补丁满满,其状褴褛,鞋底甚至破了洞。他睇著自己刚穿上的乾净外袍,虽然和天方丝纺订做的仍然天差地远,但是却也不再如之前一开始那般粗陋。
「咳……」她掩著嘴,压低的轻咳让他回神过来。
管心佑心头一悸,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注意起她,不免又是一阵气恼。
他讨厌她!绝对不会错!这样的朝夕相对只让他更加反感!
结福无所觉,擦乾地板,很快地取来两盆热水。知他不喜欢异臭,在他清洁之时,又反覆地刷洗,直到味道完全消失。 、
拿起抹布脏衣水盆,他整齐乾爽,她却肮脏污秽。
「请您好好休息,少爷。」
低敛著眼眸,她随即准备退出房间。
可能也是刚才太过窝囊,管心佑这回没再站起来阻拦,徒增自己难看。只恼怒大声道:
「我不要再留在这里了,你听懂没有?」
她的背影一顿,还是没有停留地走出房门。
「可恶!」
管心佑抓起一旁细长手杖丢出,打上才掩住的木门,震撼掉落地面,发出吓人声响。
门外的结福,疲惫地靠著柱边。捣住嘴,悄悄地咳了两声。
* *
「管大少爷,你早啊!」
一大早,谢邑端著张笑脸,出现在管心佑房里。
管心佑由於几天前的淋雨,身体尚微恙,加上厌恶这种低俗的粗人,并不太想理会他。
「我刚刚不小心经过这里,所以进来打声招呼……对了,你怎么老坐在床上,不出去走走啊?」见他默不作声,谢邑哈哈一笑,道:「你该不会因为知道自己腿瘸了,所以觉得跛脚走路很丑怪,要脾气不出去吧?」
管心佑像是整个人被刺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啊啊!你这般热烈地看著我做啥?我告诉你……我、我、我可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喔!」谢邑粗厚的手掌抱著胸,一副神圣不可侵犯之模样。
「滚出去!」管心佑拿起睡枕就丢,暴躁得不得了。
谢邑晃个腰闪过,纠正道:「这里是我的地方,我都没叫你出去了,你还敢要我滚啊?」富家大少爷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管心佑猛地脸红,怒道:
「现在或许是你的,等我买下这里就变成我的了!」
「哇,你口气好大啊,你都是这样跟我徒弟说话的吗?」徒弟真可怜啊,谢邑抹抹方正的下巴。「你要怎么买啊?你连房间都不出去,也有作为?」
「等我回京自然就可以买下!」若不是伤病缠身,他早可以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