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这男人还曾带给她那么剧烈的感受;而现在,他却没有回应也毫无知觉。
她轻轻哼唱起歌来,轻柔忧伤的曲调,在空气中幽幽回荡。有些征召入伍的小兵闻声也低低抽泣。他们可能不清楚为何而哭。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歌声触动了心底对战争的恐惧和阴霾。
「慕卿,好不好听?这首歌是我自己编的哦!如果你喜欢,以后我再多唱几首给你听好吗?」
仍是没反应……
「慕卿,是因为我随便跑到战场上,所以你还在生气吗?」软红小嘴撇下来,显得有点慌乱无措。「以后我什么事都听你的,再也不自作主张了,我保证!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公主,妳不要这样。军医说过钟将军还有得救,只是目前身体虚弱又失血过多才昏迷不醒的,妳就不要总在他耳边唠叨了。」
一直骑着马、在车外张着耳朵听的籍安实在忍不下去了,公主把气氛搞得像将军已经战死了一样。
不吉利!
「闭嘴。本公主和夫君说话关你什么事,别烦我!」对上其他人,诗华马上又恢复了凶悍公主的本性。
「不是……公主您总是这样,搞得全军都人心惶惶……」他委屈的嘟囔着,又不敢大声嚷嚷,得罪她确实没什么甜头可尝。
当日,也许是冥冥之中上天怜惜,那支鸣镝并未射中钟慕卿的要害。虽然没有当场丧命,但受伤过重,仍让他元气大伤,昏迷不醒。而且由于医疗设备简陋,一切只能草草处理,等回到神武国再做打算。
「回到神武后,我就请皇帝哥哥赐婚,做主让我嫁给你。你这家伙,不赶快醒来怎么娶我回家呢,别忘了,还有个龙翔小王爷在对我虎视眈眈呢!」
她轻轻抚着他的脸,不自觉又开始碎碎念起来。
「喂,是不是你不想认帐、故意逃避我才这样昏迷不醒?这样做很不厚道哦,我绝不允许你忘记旧日的约定。」
她仍旧是一个人自说自话、无人应答。
笑容有些僵硬,诗华觉得自己好累好累,莫名的恐惧篱罩心底。
到底什么时候他才会醒来,抑或是他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她伏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深深呼吸汲取他独特的阳刚味道,但又怕不小心会压痛他那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体。
发丝飘然散落,与他的黑发细细密密地纠缠在一起。
在昏迷中,他双眉仍然紧蹙,似乎觉得肩上重担还没卸下。虽然双眼紧闭,但她知道他睁开眼后会是怎样的犀利清澈、夺人心魄。他的嘴唇因先前的接触而有点血色。她红了脸,羞涩回想方才的大胆行径。
她知道他一定会醒来、一定会跨过这道生死之线。他远大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没有理由用这光荣的胜利,作为最后埋入墓碑的勋章。
但自己仍旧好怕好怕。
怕哥哥会以私自出宫的理由关她,怕即使一场胜仗也无法改变和亲决定,怕无法预料的各种理由阻挠两人的结合,怕……
「慕卿,我们以后要怎么办?」他是她的肩膀、她的天哪!
「水……好咸……水……」
男人的薄唇微微张开,剩下的话语梗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诗华惊愕盯着昏睡中的男人,她不时捶捶自己的脑袋又拍拍脸蛋,好确定她不是在睡梦中。
「诗华,水……」
她僵硬的抬起头,发现他正微微睁眼看向自己,眼神中似乎带着某种欣慰与满足,幸福的喜悦将她团团包围。
「哦,水!好好,你等等,我马上去拿!」诗华手足无措。
钟慕卿好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总有低低哭泣和喃喃絮语声。刀光血影不断闪过眼前,最后剩下的,就是见那沾染了血的嫁衣在风中飘扬。
大漠孤烟、旷野哀鸿,他饥渴的似寻求什么。蓦然,嘴边充溢着淡淡咸味,似乎是,她的泪……
「慕卿你等着,别闭上眼,水马上就来了!」诗华突然站起身,双手紧紧揪着衣角,准备叫唤籍安送水来。她想放声大喊、想感谢神明、想飞奔到神武国告诉所有人这个好消息。
「哎哟!」她大叫一声,头重重撞在车顶上,眼眶霎时红了起来。
这一下绝对撞得不轻。
马车内本来就窄小,再加上她突然站起来的力量极大,诗华疼得直抽气,又不敢过分表现出来。
丑死了,丢死人了,又在他面前出丑了!
「公主,怎么了怎么了,有没有事?」一直骑马跟随马车外的籍安隔着帘子焦急询问。刚才马车内发出「砰咚」一声好大的声响啊,真是吓死人了。
「没事没事,你把水袋递给我,将军醒了,他要喝水。」诗华摇头晃脑,眼前黑呼呼的画面直打转。
下一瞬间,听闻好消息、蜂拥而来的士兵们把马车围得水泄不通。大伙儿欢声高喊、击掌而庆,马车上神武将军的旗帜又在猎猎朔风中招展飘扬。
他们争相趴在窗口期望看敬重的钟将军一眼,似乎要确定他真的安然无恙后,才能安心的继续回程旅途。
钟慕卿躺在诗华的怀里,一一掠过部下们熟悉的面孔,嘴角边也漾着微笑。
作为将领,最大的荣耀不过如此。
不顾什么男女有别、不管什么身分尊微,诗华只是静静搂着他,小心地用纱布沾水,一点一点润湿他的唇。
突然觉得,随行的这些日子,医术没有白学。
多奇妙,她救了自己另一个哥哥和未来的嫂子,更救了自己打定主意要毕生追随的爱人。
战争的惨烈血腥,随着时间推移及故乡临近而渐渐消散。山花摇曳,记录着曾有一位姑娘,不断许下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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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神武
如今的诗华可不比从前。
嫁作人妇的她不再刁蛮,但保留任性;不再哭闹,但保留娇气;不再颐指气使老爱喝斥人,但仍古灵精怪的捉弄人。
「将军,夫人今天要回宫陪皇后赏花,所以……」
「她又怎么了。」钟慕卿放下书卷长叹,顺便检讨自己又哪里惹她不高兴。
「夫人把晚饭做好了,要将军尝尝,她晚上回来验收。」
看,又是这一套,她真做上瘾了。
但这苦水可不能随便向人倒。堂堂神武第一将军,在家却被娇妻吃得死死的。
虽然不用动辄跪跪算盘、洗洗衣服什么的,但这不时赠送的「珍馐佳肴」也实在让人无福消受。
别担心,绝对没有巴豆。但是酸、甜、咸、辣、苦等滋味无一遗漏,做出来的菜肴味道也可想而知。
美其名曰「爱心飨宴」,天知道这「飨宴」背后男人受了多大委屈。每当公主回娘家时,就表示着钟慕卿要独自享用这份爱心。
几次三番之后,他也希望给家里的小动物分享分享爱心。可惜有了前车之鉴,牠们通常闻闻嗅嗅后,便高昂着小脑袋走开。
如果第二天被人发现在庭院角落、水潭表面有任何蛛丝马迹,哼哼,将军就有「好果子」吃了。
果然风水轮流转,婚前婚后主控权完全转变方向。连皇帝都看不下去,有意无意暗示钟慕卿要男儿当自强。
通常这个时候,钟慕卿就会无奈苦笑,想到受伤的那段时日,贵为公主的她衣不解带、悉心照顾,顿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也就无所谓了。
「夫君啊,今晚的菜好吃吗,我不在家时你有没有想我啊?」诗华移着婀娜步伐进屋,将华丽披风随手挂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