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回只要孅孅出现,格沁就无法再同往昔般凡事无所谓、潇洒自若地谈笑了。
两人注定无缘,在他想好该如何将她「哄」回中原当皇妃前,他只能躲着她了。
为了躲她,他变得忙碌,什么活儿都抢着去干,只求能够远离佳人。
数日来都没有「巧遇」她,他狼狈地松了口气,却又掩不住惆怅。在他想着她已明白他的拒绝时,帐帘陡然一掀,香影一摇,未经通传,这回族小姑娘索性直接阗进他的管帐。
蓦然相见,他的脸上还有着未及收拾的愕然,她却偏着头,真心地笑了。
「格沁哥哥,你真的好忙,人家已经有好几天没能见到你了。」
话里虽带了点责怪,但因用的是关心的嫩嗓,丝毫不让人厌烦。
而那双黑钻晶瞳,丝毫没打算遮掩住她那乍见着他的惊喜及倾慕。
与她的率真相较,他的顾虑反倒只让他像个放不开的缩头乌龟。
算了,他认了!缩头乌龟就缩头乌龟吧,他在心底叹气,决定对她过于热情的注视佯作未见。
「博尔济吉古姑娘,请喊我格沁贝勒……」满面肃容,言语正经,他甚至打躬作揖。「或许你们族人觉得无关紧要,但在咱们中原那『礼仪之邦』,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礼节。」
若此时来了个知晓他真面目的人,例如他的好友慕朝阳,肯定会让这句话给逼笑到死。
「是吗?格、沁、贝、勒。」
她却没笑,只是很认真地、逐字逐字清晰地练习,念完后,她粲颜走近。
「我懂了,也记牢了。至于我呢,咱们回人没那么多规矩,你喊我孅孅就行了。」
「无此必要,博尔济吉古姑娘。」他退开三步,再揖。
「你不觉得……」甜笑不减,她再前进三步。「这样有些拗口吗?」
「一点儿也不会,博尔济吉古姑娘。」他再后退。
博尔济吉古姑娘!博尔济吉古姑娘!他在心底像只九官鸟,一再地重复,提醒自己千万别忘了两人之间当有分际。他退她进,帐内空间有限,末了两人几乎是绕着桌子在兜圈了。
「好吧!」她终于驻足。「只要格沁贝勒不嫌喊得累,孅孅就不嫌听得烦。」
调开注意力,她将好奇的眼神转往桌面。「你在看啥?需不需要我帮忙?咱们一块儿研究好吗?」
大眼里满含期盼,明写着--只要你不赶我出帐,让我做什么都成。
他却只是冷着俊眸,刻意将桌上卷宗移远了点。「对不住,博尔济吉古姑娘,在下正在看的是军事机密,『外人』是不可以瞧的。」
「可我并不是外人呀!」她咬唇抗议,有些发急。「你忘了在那一夜里,咱们曾经是最佳战友了吗?」
「妳看不懂的啦!」他再度搪塞了个理由。
「谁说的?我看得懂!」她不服气地挺高胸膛。「我爹娘死得早,叔叔和大哥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带我上战场了。」
为了证明她没撒谎,她将身子靠在桌沿,伸指点在行军图上逐一解释。
「你瞧,这是控点驿马站,至于这个双圈,代表的是粮秣补足所;如果沿着准必耳湖的路线,不消两个时辰就可以越过沙丘了。但要小心这儿,红色星点代表此处是流沙区,咱们沙漠里的流沙你们外人没碰过,不晓得它的可怕……」
她说了好多好多,说得又快又急,却又仔细俐落、条理分明,就是因为怕让他瞧不起,怕被他逐出营帐。
天知道她等着能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已经等了多久?
他好忙好忙的,可是……
她就是压不住思念他的心,难得这会儿能有机会接近他,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但同时她又有些不懂,明明头一回见面时他对她那么温柔,还曾说过就算天塌下来,也要护妥她的感人话语,却在第二回碰面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有礼而冷淡。
为什么?是她做错了、还是说错了什么吗?
是因为他发现她虽然容貌不错,却只是个直肠直肚的傻丫头吗?是因为她的本事不足吗?还是因为……
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孅孅逼自己拉回神思。她是有些儿傻,却也因为如此,她向来有着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不会再改变的牛脾气。
那一夜,在他发誓要护妥了她的时候、在他紧握着她的小手不放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定了他。
不论他是为何起了转变,她一定要扭转他的印象,让他对她刮目相看。
神思集中,她认真地解说着那张行军图,却没发现,他压根儿没有听进去。
因为她身上那股自然甜香,总会不经意地飘散,因为她那张合不歇的樱桃小嘴,总会勾惑他全身的所有神经。
他向来不赞成女人家参与战事就是这个原因。
她们的嘴儿是用来亲吻,不是用来讨论军机的。
她们的手是用来摩挲,不是用来指图论阵的。
她们的身子是用来宠溺,而不是要上马杀敌的。
你疯了?她定大清未来的皇妃,于公于私,你都不该对她存有任何绮思!脑袋里轰隆隆响,有个声音不断斥责着他。
「你出声了吗?」
她停下,一双抬高了的美眸里写着愧疚。「对不起,我说得太认真,没听见你说的话。」
「我只是说妳……」
他努力让自己看来若无其事。「很有本事。」
她笑了,笑得像个用力摇尾、盼能得着主子肯定的小狗。「那么以后在你研究军机图的时候……」一双黑瞳写满了期待。「我可以来陪你吗?」
「再看情形吧!」
他逼自己别去理会那惹人心疼的笑容。「其实天底下大部分男人,都不会喜欢自己身边的女人过于有本事,因为那样只会降低他的男子气概。」
她听了不安地瞠眸,一双大眼里换上了懊恼神情。
「欸欸欸,这会儿我得说实话了,其实我刚刚说的全是从大哥那儿听来的。其实我呀,一点儿也没有本事的……大哥就常笑我,说我是个小迷糊蛋……」
见她拚了命地诋毁自己,他真的想笑,却又怕她会错意,只得忍住。
「是吗?但我瞧妳族里的人都很尊敬妳,如果妳真的糊涂,想来他们也不会服气于妳。」
她更用力地摇头了。
「他们尊敬我只是因为我叔叔是族长,大哥又是个英雄,至于我呀,真的只是个小糊涂蛋,你信我--哎呀呀,我又想到了……」她稚气娇粲。「千万别担心女人太过聪明,我曾听老一辈的人说过,他们说女人家只要是生过了孩子,就会变笨了。」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了,笑得险些岔了气。
「博尔济吉古姑娘,妳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为了讨一个男人的欢心,妳真会生个孩子来变笨吧?」
孅孅傻觑着格沁开朗的笑容,心跳加速,好半天回不过神。
天知道他的笑容是多么地迷人,而她又是多么地思念他的笑。自从那一夜之后,他就不曾再对她这么笑了。
而现在,他又对她笑了,又对她笑了……
她瞧着、瞧着,突然伸出小手,紧摀住自己胸口不放。
「妳在做什么?」看见了她的动作,他困惑地问。
「压紧胸口。」她憨憨作答。
「为什么?」
「如果没压好,我担心……」她傻傻地笑了。「它会一个不小心蹦了出来。」
「妳--」
他无奈地蹙眉,却又开不了口以绝情的话语伤害她,或是撵她走,在她持续地用这样傻气而无辜的笑容对着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