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够了,太够了,”他好高兴。“耐雪,这该是最好的结果,我——我——”
“我有那样一段过去,你不嫌弃?”她问。眼眸中光芒闪耀。
“我——陪你去见你妈妈!”他深情地拥住她。
可是雨过天睛?
第十章
回到母亲的家里已经三天了,耐雪的心绪依然不能平静下来,常常有一个不祥的阴影从心头掠过,睡梦中也被骇醒了,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那天晚上思尧陪她回来,令她惊异内疚的不是母亲的迅速苍老憔悴,而是——母亲竟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就原谅了她,而且当母亲看见她的那一刹那,她清楚地发现母亲眼中的泪——母亲流泪了,天!多么不可饶恕,她竟使永不哭泣的母亲流泪了!
然后,她就回到这从小生长,安适、宁静的家中。
三天来,她和母亲同进同出,她们一起出门上班,下班时又约好在车站一起回来,母亲绝口不提她离家之后的情形——母亲是怕她难堪吗?而且严厉了二十年的母亲,眼光也变得温柔、关怀,像一块遇见阳光的顽冰终于溶化,露出了笑容。
母亲的泪与笑容——母亲爱她的感情终于是显露出来了,母亲终究是母亲。唉!是她伤了母亲的心,是吧?
母亲也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每天耐雪刚起床,早餐已预备好了,全是耐雪最爱吃的东西。等她梳洗完毕,母亲又替她整理好房间,几乎家中的一切全不必耐雪动手,她变成个享受者。耐雪暗暗叹息,想起那些离家的日子,她真的像做了一场噩梦,该是噩梦吧?若非遇见思尧,她几乎赔上了一生的幸福!
只是——天威呢?还在那个红酒女那儿?她怎么傻得以为他是有骨气、有感情、有人性的人呢?她真是想不到天威——唉!走上那一条出卖自己灵魂的路。
他——可有机会和她一样再回头?
耐雪不能否认,她恨透了他,却也不能忘记他,毕竟那是她的初恋,她曾付出了超乎她所能付出的全部情义。她恨他,难道她还——爱他?什么是恨?什么是爱?或者爱与恨根本就是一体?
早晨,耐雪和母亲吃过早餐后一起出门,经过这次的波折,她们母女俩反而真正接近了。耐雪走在前面,母亲走在后面,一边下楼梯耐雪一边说:
“小心些啊,妈妈,”她用右手扶着母亲手臂。“这样跌下去后果太可怕!”
“我还没有老得连楼梯都不能走!”母亲的笑容发自内心。无论如何,她得回了女儿。
“中午我到你们银行福利社餐厅和你一起吃饭,好不好?”耐雪仰着头问。
“程思尧没有约你?”母亲也笑。
“他是经理,哪能时时和我吃中饭?”耐雪脸红了。“别的同事要讲话的!”
“正大光明的怕什么闲话?傻丫头!”母亲说。那亲切的口吻和以前的冰冷严厉相差何止千里?若母亲以前也是这样,耐雪会竟然离开家吗?
“我们再电话联络好了!”耐雪已走完楼梯,开了楼下的大门。
“好吧!”母亲跟着迈出去。
但是——她突然感觉扶着她手臂的耐雪似乎全身一震,手指变得僵硬而颤抖,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本能的她跨向前一步,站在女儿旁边。
然后,她看见靠着电线杆站着的一个男孩子,不必介绍,她认得出是傅天威,在她心目中该千刀万剐的男孩子,冷漠、阴沉,还显得憔悴,当然啦,他要赌钱又要陪红酒女。看见耐雪,他眼中光芒一闪,身体也站直了——他专程来找她的吗?
耐雪心中狂跳,乍见天威,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甚至忘了恨,只是有些怕——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母亲立刻用身体挡住她。
“不必怕,耐雪,”母亲冷如刀锋地说,“什么事都有妈妈替你解决!”
天威皱皱眉,收住了本欲迈出去的步子,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怎么?沈耐雪,到今天才想起该怕我吗?”他嘲弄地。“你忘了我们的交情?嗯!”
“不必胡言乱语,我们不认识你,”母亲握住耐雪颤抖的手。
“走,我们走!”
“嘿!老太婆,你女儿在我床上睡了几个月呢,不认得!”他夸张地。
耐雪的脸变得纸一样的白,天威,为什么?天威,不是结束了吗?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他可是故意说那些话来羞辱他们母女?上帝!
“你——”母亲也气得说不出话。
“沈耐雪,你好像过得很不错嘛,是不是?”天威斜视耐雪。
“你那个程经理对你一往情深啊!”
“你——到底想怎样?”耐雪咬着牙。
“想怎样?”天威眼中掠过一抹奇怪的神色。“问得多莫名其妙,我站在这儿就一定来找你的?你不知道你楼下住了个有钱的黑市夫人吗?”
“你——”耐雪吸进几乎已冲口而出的无耻两个字,拖着母亲大步走开。
背后传来一阵又一阵天威的笑声,像一把荆棘,每一根都刺在耐雪的心上。天威,是她看错了?
“妈妈,”耐雪含泪地望住母亲,说出一句她想说而始终没说出的话。“我错了,以往的一切全都错了,请你以后告诉我哪一条是我该走的路,我一定听话!”
“孩子——耐雪,”母亲是坚强的,她甩一甩头,使那阵高兴的心酸迅速消失,她拥着耐雪的肩,跳上一辆计程车。“不必说了,我相信以后你走的路一定是正确的,我有信心!”
信心,正是耐雪所需要的,也是天威所找寻的,天威来到耐雪门外,他几乎站了一夜,这一夜中他想了好多,好多,或者——耐雪愿再一次伸出援手?一个小杂货店,十元、八元,酱油、糖、汽水也未尝不是一种生活。他厌倦了、疲乏了,也心灰了,只要耐雪谅解,就——就让他回头吧!也许上天注定让天威赚杂货店的蝇头小利,他不必再辛苦又痛苦地和命运搏斗。
他想了好多向耐雪求恕的话,这一回他告诉自己是真诚的,如果再骗耐雪的话,他——不得好死!但——但见到耐雪时,她竟是一脸惊惧的躲到母亲背后,而她母亲满脸的恨意挑起了天威的怒火,于是想了一夜的话都说不出,说出来的却是伤人又伤己——
罢了,罢了,这是命运,认命吧!
天威再站了一阵,拦了一辆计程车,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了家里的地址——父母和天智的家。
他想回家了?然而家未必是每一个人的避难所,也未必是每一个人的安乐窝。
他一步步走上楼,奇怪的是心中再无任何感觉,非常的麻木。打开门,他看见在沙发上看报的妹妹。
“哥哥?!”天智十分意外。“这么早你——”
天威摇摇头,木然地坐下来。
“我从耐雪那儿来,她已经回家了,她母亲的家!”他淡淡地说。
“怎么弄得这样糟?一点没有挽回的余地?”天智盯着天威。
天威眼光闪一闪,刚才耐雪不懂的意思天智却懂了,他们是从小在一起的兄妹。
“挽回?”天威冷笑。“谁稀罕?还怕找不到妞儿?”
“哥哥,你在跟自己过不去,”天智叹一口气。“你若跟耐雪好好讲,她不会不给你机会,你太倔强了!”
“谁要她给我机会?”天威涨红了脸,被天智看穿了心事是难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