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智淡然一笑,抽出被他握住的手。
“我相信你已找到你的答案,再见!”她转身走开。
“傅天智——”之洛追上来,涨红着脸,结结巴巴了半天,还是说那样相同的一句话。“真是万分谢谢你!”
天智再看他一眼,跳上她要搭的回家公共汽车。
她只说几句话就帮助了两个年轻人,可会有人说几句话、做一些事帮助天威?她相信上帝必然是公平的,天威在这方面失去,必会在另一方面得到补偿,会吗?
公共汽车一站又一站地把她送回家,一路上她都在盘算,该怎么去找天威呢?周俊彬会知道他的去处?还有那个又高又大的于文泰?对了,她记得于文泰的家以前住在东门町,好像是永康街什么的,她曾跟着天威去过一次,只好去碰碰运气了!
打开楼下红门慢慢地往上走,父母回来了吗?看见军校的那封信吗?他们知道严重性吧?他们可会对这件事尽一丝丝力量?
打开大门,迎面看见一个穿军装的陌生人坐在沙发上,母亲疲倦地、无精打采地应付着。天智心中吃惊,这么快就派人来抓逃兵了?
“哦!天智回来了,”母亲如释重负般地站起来。“这是天威的排长,你跟他谈谈!”
年轻的军官很有礼貌地站起来,没有“抓逃兵”的气氛,天智安心一些,在母亲离开之后坐在她刚才的位置上。
“请问排长——可是来抓天威的?”天智问得天真。
“不,我没有权力抓他,”排长笑了。“我只是站在学长和朋友的立场,来看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该不回学校报到!”
“是!我明白,”天智叹一口气。“我们,包括他自己都知道不该,但——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
“他遭遇了什么?决定了什么?他人呢?”排长是真的关心。
“这种事岂能当儿戏?”
“他——”天智想一想,叫她从哪儿说起?又乱又复杂的一大堆,真恐怕是命中注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受了些刺激和打击,他的个性——他决定不回军校,我现在也找不到他!”
“简直莫名其妙,”排长拍着桌子。“他完全没考虑这事的严重后果?”
“我不知道。”天智困难地。“但天威——他是不顾一切的,他就是那样的人!”
“唉!”排长摇头叹息,他不比天威大许多,神态气度却稳重成熟多了。“没办法找到他吗?你的父母也不管?”
天智为难地犹豫一下,她不便在外人面前批评父母。
“没有人管得了他,”她无可奈何地。“本来我打算今天到处去找他,我相信他在台北!”
“台北那么大,那么多人,他若有心躲起来,怕也找不到他,”排长考虑一下,站起来。“我星期一才回学校,我会再打电活跟你联络,能找到他当然最好,要不然——”
天智明白这“要不然”下面的意思,她担心害怕又有什么用?她不是天威!
送走了排长,回到客厅时母亲又出来了,她手上拿着天威学校寄来的那封信,不耐烦地扬一扬。“到底怎么回事?天智,”母亲问。“天威又闯祸了?”
“不,他只是没按时回学校报到!”天智说。她怀疑对母亲说真话可会有用?
“他人呢?”母亲燃起一根烟,圈圈烟雾中,天智觉得她更遥远了。“不回去也得有个打算啊?”
“他不能不回去!”天智硬硬地。她对母亲的话十分反感,母亲一点也不关心儿子前途。“逃兵会枪毙的!”
“枪毙?!又不是抢匪,”母亲不屑地。“他不想回去也行,我可以帮他,我们认得一些人可以帮忙!”
“你们那些赌台上的朋友?”天智忍耐不住了。
“怎么?”母亲扬一扬眉。“赌台上的朋友?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物?小小的军校,一个电话去就行了!”
“什么人物都没用,军校不是他开的,”天智冷冷地说,“一个电话就行,他又不是皇帝!”
“你跟我顶嘴?天智!”母亲沉下脸。
“我只希望你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找不到哥哥,军校一定不会罢休!”天智垂下头。再怎么说也不能公然和母亲顶撞。
“你真不知道他去哪里?他以前那班弟兄呢?”母亲摁熄了还剩一大截的香烟。
“不知道!”天智闷闷地。
“其实不念军校回台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母亲沉思着说,“军校里能混出什么名堂?”
天智霍然抬头,母亲,母亲,非要儿子走邪路,非要儿子步他们后尘才甘心?
‘军校不是混,好歹也是正途,”天智是忍无可忍,她铁青着脸,又气愤又委屈。“回台北——我相信哥哥不会混出什么好结果!”
“你一是越来越没规矩,”母亲气白了脸。“在你眼里父母是一文不值,全不是东西,对吗?”
“我——没这么说!”天智吸一口气,把委屈埋在深心里。
“你分明是这意思,”母亲拍着桌子,好生气地。“念了大学,眼中连父母都没有了,你也不想想,谁养大你?谁供你念书?吃饭?父母做什么——几时轮到你说了?你若再不满意——你走好了!”
天智咬着唇,任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任由它夺眶而出,无可诉的委屈让它随眼泪去吧?父母所作所为再不堪却也是父母,她是没资格说话的!
“对不起,妈妈!”天智强抑激动。“我无意顶撞你,我说错了,请原谅我!”
母亲气呼呼地喘几口气,终于不再骂。
“到处去找找,把天威找回来,”母亲若有所思地。“他不想回军校——总该跟我商量一下!”
“是,妈妈。”天智转身回房。
掩上房门,靠在门上,泪水再也不受控制的奔腾、泛滥了,她是那样委屈,那样无告无助,但她更担心,母亲的若有所思——会带给天威些什么?
☆☆☆
一星期来,耐雪都神思恍惚、心神不定,无论在家、在学校,无论上课、看书或做家事,她都心不在焉,眼中满是烦躁和矛盾。
文莲看出来不妥却不敢问,只把天智来找她的事转告给她,奇怪的是她听是天智名字时的异样反应,文莲要她打电话给天智,她打了吗?她不说,文莲也不敢问,文莲怕再沾上任何与天威有关的事!
耐雪的精明母亲也看出来了,耐雪的表现是二十年来所没见过的,她很担心,却只静静地在一边注视着,耐雪整个星期都正常上学、放学,晚上也是足不出户的,该没什么事吧?
星期六的中午,她比只上半天班的母亲先回家,一进门就听见一声连一声的电话铃晌得刺耳,连忙抓起话筒,没由来的一阵剧烈心跳,可是天威?
“喂——”她不安地说。
“耐雪,沈耐雪吗?”女孩子的声音,相当熟悉。“我是傅天智,是你吗?”
“是我,”耐雪松一口气。“是我,天智!”
电话里有一阵短暂的沉默和犹豫。
“你知道天威在哪儿吗?”天智问。
“天威?!”耐雪像被黄蜂猛叮一口似的。“不,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很抱歉这么问,”天智叹一口气。“天威临离开家时告诉我,你会知道他的行踪!”
“他——没理由这么说,”耐雪脸红了,天威真是这么说?
“我真的不知道!”
“那就算了!”天智的声音听来好失望。“我还以为你一定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