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恺放下笔又抬起头,他是十分认真的。
“你心不在焉!”他说。
“哎——我,”心馨怪难为情地指指李子,“你为什么不吃它?它香得使人受不了!”
秦恺凝视她一阵,眼底浮现一丝温暖的笑意。
“你吃了它吧!”他把李子放回她手中。
“不,那怎么行!”她坚定地摇头,把李子硬塞给他,“我给你的,你一定要吃,我家里还有。”
秦恺在考虑——一个水果也要考虑?心馨猜想自己一辈子都不能了解他这种人了。
“我会吃,一定会吃。”他又放回案头。“不是现在。”
“你真是奇怪,居然忍得往。”她摇头傻笑。她是完全不能明白他的心情和深意。
“这种事不需要忍,”他望着她,“我喜欢看见李子摆在桌上,我更喜欢那阵香味,其实不吃有更多的享受。”
“一个李子也有大道理!”她夸张地吸口气,“秦恺,你的脑袋怎么能想那么多事?”
“脑袋本来就用来思想的。”他平静说。
“我的脑袋用来记数学公式,”她笑,“如果像你想那么多事,一定考不上大学。”
“那也不一定,”他被她逗笑了,“头脑愈用愈发达!”
“我怀疑用脑过度会生瘤,像妈妈一样,”心馨一下子认真起来,“妈妈今天开刀,真把我吓坏了。”
“你妈妈今天开刀?你早上没说过。”他很意外。
“我也不知道,是秦康到学校去接我,要不是他陪我啊,我一定昏倒!”心馨叽叽咕咕地说,“我早晨就到医院了,所以忘了你会到学校等我的事。”
“原来——这样!”秦恺眼睛一亮整个人光彩起来。原来秦康一早就接了心馨去医院,他一定是受人之托,这——和秦恺想象有距离,很令人高兴的距离。
“是啊!要不然我绝不会黄牛!”心馨拍胸口,“你明天去不去医院?我们一起去?”
“你妈妈可以见客了吗?”他反问。
“不能,她在防菌病房,爸爸在陪她,”心馨说,“我们只能在玻璃墙外看她。”
“那——过两天再去吧!”秦恺说,“你可以回去了,今夜就讲到这儿。”
“谢谢你,秦恺,”心馨站起来,抱起了她的书本。“戴克文说我心里似乎只有你们兄弟,我想他说得对,有你们兄弟帮我,我什么事都不必担心了!”
“你——心里也——有我?”秦恺不能置信地问。
“怎么没有呢?你们是我惟一认识的男孩子,现在还加上戴克文,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秦恺脸上有一抹奇异的红晕,好半天他才说:“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他的黑眸出奇地明亮、出奇地漂亮、出奇地黑,也出奇地温柔,闪动着的光辉像一首诗、像一个梦,像——无数彩色缤纷的希望。
“秦恺,”本来要走的心馨看得发呆,她似乎在秦恺脸上冒见属于秦康的光彩。“你怎么——下子就变得不像你了?你是秦恺吗?”
“我是秦恺,我没变——因为我心中快乐。”他说,“你带给我的快乐!”
“我?”心馨指着鼻子,连自己都莫名其妙。
“你!”他肯定地对她笑,他勇敢地说出藏在心中好久、好久的话,“只有你才能带给我快乐!”
“秦恺——”心馨有丝感动,她了解沉默、孤独的秦恺说这样的话真难得。
“喂!你们补习完了吗?”秦康伸进头来,他还没有睡?他怎么总是来得这么合适?“我能进来吗?”
秦恺吸一口气,先迅速收敛了眼中温柔,他不愿被秦康看到,很奇怪、很微妙的心理。
“你随时都可以进来,”他说,“心馨正预备回家。”
“来!我陪你回去。”秦康亲热地拥着她的肩,“明天要我陪你去医院吗?”
“你不上班?”她眨眨眼,喜悦地,“你不陪韦梦妮?”
“可以请假,”他含糊着不提梦妮,并顾左右而言他,“哇!又有青蜜李?比我的大,好哇!你对秦恺偏心!”
“胡扯!”心馨的脸涨红了,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娇俏,“你只会胡扯!”
“你要吃你——可以拿去。”秦恺淡淡地说。他的大方有一抹牺牲的味道。
“开玩笑,心馨不杀了我?”秦康对臂弯里的心馨笑,“原来刘心馨的心里对秦恺就是不同些的,是吗?”
“你——你——”心馨急了,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我们走!”秦康拍着心馨,半哄半宠。“再不走秦恺就发脾气了。”
他就这么拥着心馨离开,他似乎又恢复了以往对心馨的亲密,这是秦恺所乐意见到的,他宁愿看见哥哥这种快乐的笑容,他怕哥哥昨夜的失常——
心馨随秦康离去,秦恺孤独了,他永远是孤独的,他已习惯去忍受,何况案头还有心馨为他留下的青蜜李,还有那阵引人的清香,还有那感觉到的触手温暖——他那孤独也变得美丽。
他轻轻翻开自己的书本,窗外飘来一阵心馨愉快的笑声,还有秦康那开朗、亲热的笑语,书本上的视线不自主地移了出去,他看见心馨的书本扔在草地上,秦康捉住了她的双手紧紧凝眸看她,她像个顽皮的孩子又摇又晃,欢笑中充满了幸福——
幸福?秦恺呆怔一下,他怎么会想到这两个字,这是绝对不适合他们的,绝对不——然而,那笑、那凝视、那欢乐,除了幸福还有更贴切的字眼吗?
强迫自己把视线收回,他的心再也不能安宁。他望着那青得发亮的李子,他觉得——属于他的已失去了意义,那寂寞、孤独也更深沉。
他发现在心馨的心目中,他远远及不上哥哥,哥哥却又爱着梦妮,奇怪又令人不解的是,哥哥的欢笑和开朗却又在心馨身上,这——怎么解释呢?
他拿起李子轻轻擦抹一下,或者——他该吃了它?
对浣思来说只不过是一次长的睡眠,对床畔的人却是不眠不休、心力交瘁的十二小时。
十二小时之后,在半夜两点钟左右,无菌室中病床上的浣思从麻醉中醒来,先是一阵昏沉夹着火烧、针刺般的疼痛,接着发现四肢软弱无力,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是怎么回事?
挣扎着轻轻移动一下,头上令人忍受不了的剧痛令她开始呻吟,才一出声,一只温暖的、宽大的、微颤的手握往了她的手。她心中一阵模糊的意念和难以形容的激动,剧痛减轻了些,她低弱地喃喃呼唤着:“哲凡——是你吗?哲凡——”
握着她手的温暖手掌一紧,那颤抖也加强了。
“我在,浣思!”哲凡的声音,千真万确是他的声音。“我在你旁边。”
“哲凡——”浣思控制不往冲击的感情,眼泪从眼角沿着腮边流下来。
“别哭,傻浣思,”哲凡的声音有少见的温柔,“你已经没有事了,一切都好了。”
浣思的手掌重重一震,傻浣思——那是在记忆深处,带着蜜汁的呼唤,那是在多少世纪前满有情意的细语,那是——那是——不可置信的梦中情景,那是永不复返的甜蜜回忆,那是恋爱时光,新婚燕尔的小插曲,傻浣思——她——她没有听错吗?傻浣思?
“哲凡——哲凡——”她握紧了他的手,更多的泪水沿腮流下弄湿了大片枕头。
“又不听话了?”哲凡——可是转了性?他的冷漠呢?严肃呢?骄傲呢?他变成——二十年前的那个年轻人,那个刚从医学院毕业出来的漂亮实习医生,他——是二十五岁的刘哲凡,是吗?是吗?“不许再流泪,要高兴一点,快乐一点,要坚强、要勇敢、要充满希望,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