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正伦走近就骂,他激动得涨红了脸。“刘哲凡不是人!我白交了他这个朋友!”
心馨皱眉,不便问,秦康却接口。
“他还是不肯来?”
“简直是野兽,”正伦还在骂,“半丝人味也设有,浣思至少是他以前的太太,他竟像不认得她似的,可恨,心宁、心馨姐妹都这么大了!”
“他说了什么吗?”秦康阻止他扯上心馨。
“他什么都不说,就是不肯来,”正伦吸吸鼻子,用拳头打一下手掌。“后来我——哎——”
“后来你怎样?”秦康听出了蹊跷。
“我——哎,”正伦拍拍衣服,“我气不过,结结实实跟他打了一架!”
“打架?”心馨不能置信地叫起来,“他醉成那样怎能打架?”
“哎——我打他,”正伦讪讪,原来他身上衣衫不再整齐,头发也凌乱了,怪不得看来不同。“不打他我出不了这口气,他——真窝囊,竟不还手!”
“你就一直打他?”心馨还是心痛父亲,这是亲情。
“当然——我是有点冲动,他不该不顾浣思死活,”正伦替自己解释,“不过——他比我想象中虚弱,一打就倒,还流鼻血,老半天都站不起来。”
心馨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着他。正伦打得哲凡倒地不起,又流鼻血,这——哲凡可会受伤?
“我要打醒他,”正伦说得正气凛然,“那样冷酷无情的人,哪配做医生?医生最重要的是爱心,是不是?”
“哎——”秦康看得出心馨在不高兴,他设法转变话题,“已经两个多钟头,大概快好了吧?”
“脑部——很麻烦,”正伦望着红灯。“不知道浣思的头上会不会有疤?”
“当然会,有几条大疤!”心馨故意说,“有疤的地方连头发也不生!”
“是吗?”正伦睁大眼睛,“真是这样?”
“别听她胡扯——”秦康说了一半,手术室的红灯突然熄了,手术完成了。
三个人都停止说话,眼睁睁地望着手术室的门,好一阵子,才看见沛文疲乏地、满身汗地从里面出来。
“曾叔叔,妈妈——”心馨第一个冲上去。
沛文四下望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
“哲凡——没有来吗?”他问。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正伦说:“哲凡已失去了人性,我打得他半死他也不来!”
“打他?”沛文皱眉。
“到底妈妈怎么样?”心馨再问,这才是她惟一最关心的事。
“手术彻顺利、很成功,只是——浣思很弱,而且这种手术麻醉过了会很痛苦,我怕她——难挨!”沛文终于说,“哲凡不肯来——天意吧!”
“会怎么痛苦?”心馨吓坏了,“不能忍受吗?”
“比较难忍,要有旁边的鼓励,要——”沛文摇头,“说也没有用,他不肯来!”
“一定——要他?”正伦问得十分困难、十分尴尬。“他”当然是指哲凡。
沛文盯着他看了半晌,点点头,歉然点点头。
“我可以陪她。”心馨突然说。
“到时候醒来再说。”沛文看着手术至,两个护士正将仍昏迷的浣思推出来,她头上全扎着纱布,密密的一层又一层,她脸色苍白、嘴唇发青,紧闭双唇给人一种凄凉的病态美感。正伦上前一步,立刻被沛文阻止了。
“不能接近她,”沛文正色说,“她刚开刀,要住防菌的特别病房,你们也不能跟她讲话,免得令她麻烦。”
“那——什么时候才能接近她呢?”正伦问。
“我会通知你。”沛文说,“防菌特别病房是玻璃墙,你们可以看见她,或者——三天之后她能讲话肘,我就可以让她换回普通病房。”
两个护士一路推着浣思,他们三个和沛文就一直跟着。防菌病房果然是玻璃墙,可以看见病房里的一切设备、仪器,只是绝对隔离的,玻璃墙之内三英尺处又有另一道玻璃墙。
意外又意外,不能置信又不能相信的情景——玻璃病房里已有一个人,一个穿着白抱、戴着口罩、包着头发的男人,口罩和头套遮去了他大部分面部,那露在外面的一对眼睛,那充满血丝却深邃动人的眼睛,那疲乏了、跌倒了又爬起来、又挺立的人竟是——竟是——那宁愿挨女儿骂.挨朋友打也不肯来的哲凡!
哲凡!是哲凡!是吗?是吗?
沛文蹙结的眉心一下了舒展了。他好像看见了一天的阳光,好像看见漫天的希望,哲凡——终于来了!
心馨先是呆怔着,渐渐,脸上浮现了笑容,眼中浮现了泪水,她咬着唇,紧紧注视着哲凡,她的父亲,谢谢天!他终于来了,他不是她骂的那个冷血动物,他不是!
浣思被推了进去,哲凡忘我地直行到她床边,就那样目不转睛、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她,那注视——世界还有任何事物、任何力量能移开他凝定了的视线?
心馨转身大叫一声,拦腰抱住了神色凝肃、感动得泪眼模糊却又苦有所悟的秦康。
“秦康,太好了,不好了,你说是不是太好了?”心馨又哭又笑,也不管好不好看,有没有人会笑她,一个劲儿地哭笑、跳跃。“你说是不是太好了?你说是不是?”
秦康什么话也说不出,却用力点头,拼命点头。哲凡的来到,使他心中那模糊的想法更具体些,但——他不敢说,哲凡只是来陪伴浣思,如此而且!
狂喜中,谁都没有注意,正伦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终于无声无息地沿着走廊离开了。他这样离开是表示什么?
无论如何,正伦离开了。
无论如何,玻璃病房中只有浣思和哲凡,这会是什么呢?雨过天晴?
第九章
五点整,秦恺已经站在北一女校门口了。他等得沉默而安静,心馨说好了五点半会出来,他却宁愿早些来,反正他坐在图书馆时也是那么莫名其妙地不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快五点半了,秦恺移动一下,突然紧张起来,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每天见面,那么热情的心馨也会令他紧张?他伸手抹一把额头的汗水,他听见围墙里响起了下课的铃声。
五分钟之后,潮水般的绿衣黑格的女学生涌着出来,成群结队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辨认。秦恺吸一口气站直些,他想,心馨若出来该会看见他吧?
女孩子们散得好快,也不过十分钟,北一女门前已设有什么人了,一个瘦瘦的校工掩上了半边铁门,然而,依然没看见心馨的影子,莫非心馨忘了这约会?莫非她已离开?早晨分手时她不是一再叫唤着“别忘了”吗?不可能她自己就忘了啊?
或者——她有些事没做完,她还没出来?
秦恺眼巴巴再等一阵,六点钟,校工己关好大铁门,只留下旁边的小门出入,心馨没有理由还不出来啊!
考虑一下,他决定进去问问。才一进门,就被那十分尽责的传达室工友拦住了。
“找谁?什么事?”工友上下打量秦恺,那一口江西国语令秦但似懂非懂。
“高三的刘心馨,请问她走了吗?”秦恺很有礼貌。
传达室工友再看秦恺一阵,秦恺一面孔的好学生、好青年状,那工友满意了。
“刘心馨?早走了。”他说。他不认得那么多学生,然而心馨是他通知的。“一位先生接她走的!”
“一位先生?”秦恺不相信自己耳朵,他和心馨约好的啊!怎么跑出来一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