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正伦请了你。”浣思力持平静。
“我们原本是朋友。”哲凡含蓄地说。
“我想——你不参加或者好些,”她终于说,“我并不习惯那样的场面。”
“这就最好!我原先怕你怪我。”哲凡说。
“要怪的事怪不完,也不会今天才来怪。”浣思说得好奇怪。
“你说得对!”哲凡沉默了。
“莉若——曾找过我,”浣思转移了话题,“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沛文替我动手术。”
“沛文是脑科专家,我认为他比较适合。”哲凡说得理所当然。
“是吗?”浣思想起莉若说那些漂亮的女护士,但——此时此地,她能嫉妒吗?她——哎!
“你决定动手术了?”哲凡似平很高兴。
“不!”浣思说得好肯定,“最近我或将去巴黎旅行,而且我说过,除非是你,我不信任其他任何医生,包括沛文。”
“别孩子气,浣思。”哲凡似叹了一口气。
“四十岁的我绝不再孩子气,”她说,”我说的就是我的决定!”
“浣思——”他又叹息,为什么?
“哲凡,除了沛文是脑科专家,你可还有任何不肯亲自替我动手术的理由?”她问。
“没有——为什么这样问?你怀疑什么?”总是平静、理智的哲凡似乎不再平静。
“我不知道自己怀疑什么,你真没有理由?”她问。
电话里又有一阵沉默。
“没有!”他还是这么说,“沛文比我好。”
“我不管沛文有多好,除非是你,否则我不开刀!”她说得斩钉截铁。
“但是——久了怕有变化!”他说。
“那么——我问你,你即使见到我死,也不肯亲自为我动手术了?”浣思咄咄逼人,“你可是——恨我?”
“恨?这从何说起?我——哎!浣思,或者——过一阵子你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她不肯放松。
“哎——今天不谈这件事,你该轻松、该高兴,我保证你动完手术就会绝对健康了。”他顾左右而言他。
“哲凡,”浣思沉着声音说,“我已经在怀疑了,你该明白我,我一定要找到答案才甘心的!”
“我明白,我了解。”哲凡匆匆说,“过两天再谈,今天——只是祝福你们。”
“哲凡——”
电话已经挂断了,哲凡——是在逃避什么吗?
浣思的怀疑到了顶点,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查出哲凡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她慢慢喝完四姐送来的那杯茶,精神好多了,是那杯茶,或是哲凡的电话?她又开车到台北去洗个头,保养一下面部皮肤,回到天母家中已近五点,西装笔挺的正伦已在家中等候着。
再没有比她更不热心的新娘了吧?订婚当然也是新娘,可是——怎么说呢?她真是心中全无喜意。
匆匆换了一套她最喜欢的浅象牙色长裙,匆匆打扮一下,随着正伦去了。在车上,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次订婚,那一种满足得像得到全世界的喜悦,今生今世怕都不可能再重有了吧?感情的事大概算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了吧?以前得到少而付出多,如今得到多而付出少——这不公平得真是没有道理。
希尔顿二楼的西餐厅已为他们布置了一个铺满玫瑰花的长餐桌,数算一下,客人竟有六十位。
“怎么请那么多人呢?”浣思很感意外地问。
“反正是请客了,人多些岂不热闹?”正伦笑。
浣思也不便在这个时候再表示反对,就连那些微微的不满也掩盖了,她虽是第二次婚姻,正伦却是第一次,她要对他公平些。
“浣思,我要送你件礼物。”正伦忽然说。
“礼物?哎——”她掩着脑,“我忘了为你预备,怎么办?”
“记下来,后补好了。”正伦全不在意。“看看,你可喜欢这个?”
是一个钻石胸针,看那密密麻麻的小型方钻,就知道价值不菲,最特别的还不是那不菲的价值,而是那胸针的形状,“它”竟是由一个小提琴和一架小钢琴巧妙组合成的呢!
“正伦,它真是太美了,”浣思凝视那光芒四射的小饰物,心中歉疚更深。”但是你不该花那么多钱。”
“钱算什么。”正伦狂放地说,“为你,我可以献出一切,包括生命,包括灵魂!”
这话若是出自另一个人口中必然显得肉麻了,献出生命和灵魂——但正伦,他那艺术家特有的狂放,却使这句话变得生动而真诚。
“谢谢你,正伦。”浣思轻轻握一握他的手。她告诉自己,往后的日子里,她一定要补偿正伦,在感情上,她对他是太吝啬了。
客人陆续来了,六十人的长餐桌就快坐满了。也许人多吧!浣思忽然觉得很闷、很热,头也隐隐作痛起采。她不安极了,是毛病又发了吗?天!宴会还没有开始,她不能就这么倒下去。
似乎——愈来愈闷、愈来愈不舒服了,脑袋里的隐痛也加剧了,她控制不了的神色流露到脸上来,眼中只有她的正伦立刻发现了。
怎么样?你脑色很坏,不舒服吗?”正伦扶着她到角落上。
“我有点头痛,胸口很闷,”她摇摇头,“给我杯冰水好了,我想不会有事的。”
正伦立刻去拿冰水了,浣思坐在远离客人的角落,那更加剧烈的头部疼痛不是她可以忍受的了,她双手抱着头。忍不往呻吟起来。
“浣思,浣思——”正伦捧着冰水,大惊失色,“你怎么了?告诉我,你怎么了?”
“头——我头痛——”浣思连坐也坐不住了,整个人往地上滑,正伦一把抱住她,急得大叫。
“浣思——”
他的声音大得盖过了音乐,许多朋友都看见了他们,惊愕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几个人已围过来帮忙了,他们不知道痛苦得缩成一团的浣思发生了什么事。
“浣思——浣思——”正伦急得脑色苍白、六神无主。
“头——我的头——快要裂开了,”浣思细微的声音断续地说,“我的头——”
“正伦,是不是该送医院?”旁观者清的朋友说,“浣思可能得了急病,她痛苦得似乎抵受不了!”
“医院?”正伦望着浣思,心都吓碎了。浣思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得了急病呢?
“不——别去——医院,”浣思叫。剧烈疼痛已使她面孔抽搐得变了形,豆大的汗珠在她脸上、身上,她看来——像一个垂死的人了。“别去——”
“浣思,你到底——行不行?”正伦问得语无伦次。
浣思眼睛翻一翻,身体一阵猛烈的痉挛,刚才还能清醒的神智已模糊了,她的呻吟也愈来愈低——
“我的头——头痛得要炸——开,”她哺哺地念着,两行泪水从紧闭的眼缝中渗出来。“我——我——”
“浣思——”正伦骇极狂叫。浣思——会死吗,会吗?在他们订婚的宴会里?
“我——哲凡!”她叫一声,整个人休克过去。
哲凡两个字震醒了正伦,哲凡是医生、是浣思的前夫,他必清楚浣思的病情。正伦再不犹豫地抱起昏迷的浣思,大步冲出去。他知道哲凡没有来,哲凡告诉他今夜有病人动手术,哲凡必然在医院——
他把汽车开得像飞,也顾不得什么交通规则了,浣思的生命重要,别的他全不理——甚至无暇去细想浣思昏迷前那一声“哲凡”的含义。
医院已在望,浣思会有救的,浣思会有希望的,是吗?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