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喑哑的嗓音响起,热度和往常一样炽烈,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为什么赖在床上,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谁说我是斗败的公鸡?”从来不示弱的水芙蓉,一听到他饱含轻蔑意味的话语,马上自卫地说道。
“也许,是我说错了。”议事堂里发生的事,莫慎扬一幕也没有错过。他知道水芙蓉因何发问,遂激将道。“你不是斗败的公鸡,你是斗败的母鸡。”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败倒过了?”她的意志力,似乎三言两语的,全被他激发出来了,眸子熠熠有神。
“如果不是的话,你懒洋洋地趴在这里做什么?”他睥睨着她的虚软模样。
水芙蓉一怒,立即掀被起了身。不愿被人看扁的她披了件毛氅,赌气地往屋外走去,莫慎扬跟在她身后。
屋外雪花飘,半晌,水芙蓉主动提起。“我的身份什么的……你都知道了?”
“嗯。”莫慎扬低应了一声,不置意见。
“就如那些人所说的一样,我是澄湖的名妓,水芙蓉。”她故意以满不在乎的口气,掩饰怕被他轻视的恐惧。
莫慎扬悠然低笑,平素的傲然已经冰消雪融,更添一丝人味。“水芙蓉,很不错的名字,的确比‘瑞雪’更适合你。”“是吗?这是收养我的嬷嬷起的名儿。”水芙蓉冷冷地眺着远方。“我还记得是我五岁时,爹娘用二十五两的价格,将我卖给水云楼的嬷嬷。”
这些过往,她从未诉之于口,如今面对莫慎扬,却能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他总能让她感到心安,让她在他面前,永远能不设防地展现自己的每一面。
呵,想起当那些事刚发生时,她日夜都哭泣,只是个被爹娘遗弃的无助孩子;然再说起时,却已云淡风清,笑看过往云烟。
“嬷嬷调教我,让我习得琴棋书画。十二岁那年,正式登上台面。是我天资不凡,也是我运气好,在五年内,便为水云搂攒下许多银子。”水芙蓉的嗓音中有一丝孤傲,冷冷地像是在述说别人的事。“我向来卖艺不卖身,清倌的身份随着年纪渐长而备受注目。嬷嬷嘴里虽不说,但我知道,她已开始筹算要让我卖身。”
“于是,我拿了几年来男人们赏的财物,向嬷嬷赎回自由身,转往澄湖,创立芙蓉阁,一切都由我作主,终于能够也不再担忧被人卖了而不自知。”
她仰头轻笑着,笑声中有一丝的苍凉。她或许感到悲哀,却也为自己感到骄傲。哪个风尘中打滚的女子,能清白地踏入这圈子,又清白地踏出?普天之下,惟有她水芙蓉而已!
此时,莫慎扬的身影突然欺了上来,将她抱入怀中。她娇小也惹人怜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抖瑟着,他必须要将她牢牢抓住,才不至于错觉她即将乘风而去。
水芙蓉挣扎着,好强地说道:“你不必同情我,我没什么是值得同情的!”
“我没有同情你。”他低声说着,语中有万千力道,将他的言语钉入她心里。
水芙蓉却以为他说的只是场面话,更加好强地娇吼:“不但不准同情我,我也不许你看扁我。我的出身就是这样!我靠自己的努力过活,不像别的女人只是一条条的米虫,却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出身高贵!”
这些话被以倔强的口吻喊出来。直到这一刻,泪湿衣襟,她才发现,她虽然不以自己为耻,但她还是好担心莫慎扬对她的感觉,她好怕他看轻自己!
都是因为“爱”这充玩意儿!她忿忿不平地想着。如果不是因为爱他,又何必在乎他的心里是怎么想她的?水芙蓉是气愤,也是软弱地揩掉泪水。
“我永远都不会看扁你!”莫慎扬真不晓得这个小女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真该给你一顿好打,我像是那么肤浅的男人吗?”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身份,有的只是心疼!
当初,他在议事堂外细听动静,水芙蓉被攻击得体无完肤,他虽然焦虑,但为了顾全大局,也只能敌明我暗地听着。
早已猜到,她的来历一定不凡,所以所知范围甚广;尤其是只要她愿意,一个府邸大大小小的内务,她都能够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早已想到,以一般的“大家闺秀”是办不来这吃重的事儿。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瑞雪——也就是水芙蓉,竟是澄湖的名妓!
乍然听闻时,他的反应是勃然震怒,有股横生的怒气促使他拔刀挥向那些诋毁水芙蓉的男人,然后再到澄湖,让那些曾经觊觎过她的人统统断魂在他的剑下。
但是,一忽儿,回过神,他怒气已渐消。不管堂里的对话再是暧昧下流,他已不再有情绪上的波澜。他无异议地接受了她的出身;爱了她的古灵精怪、爱了她的心思多变,他自然也爱屋及乌地接纳了那些过去。
如果不是有过一番不凡的历练,如果她只是个大门无出、二门不迈,把嚼舌根当专长,把欺负人当嗜好的大小姐,他也不可能为她倾心。
虽然水芙蓉的美丽令他心动,但深深吸引着他的本质,是她异于一般人的直率个性与切入角度不同于常的思考模式。若非从那个特殊的环境出来,她又如何能与众不同?爱了她,就要爱她的全部,他压根儿不在意那些身外事。“那……你会爱我吗?”水芙蓉冲口而问,因为他的温柔而泪眼汪汪。
直到问出口,她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内心是多么忐忑不安。曾经大喊出她爱他,而他却始终不见回应;虽然对她的无言呵护更仔细了,也让她无时无刻不感到心头暖暖的,但是没有明言承诺,她的心始终安不下啊!
“会,我会继续爱你。”知道自己在眺雪轩里承诺要守护她一辈子的话,因为她沉沉睡去而未听着,莫慎扬毫不吝惜地再说一遍,将亟欲让她知情的爱语说出。“那些人的话影响不了我,最重要的是你。”
水芙蓉惊讶地瞪大眼睛。他说了爱她?他真的说了?
她好想要跳起来,抱着他欢呼,但莫慎扬炯炯的眸光却让她染上了小女儿家的羞赧。“……‘继续’爱我?”也就是说,之前便已经爱上她喽?
水芙蓉轻轻笑开了。不禁要承认,身边有他的感觉很好;有了他爱她的承诺,这才知道那些过度的担心,都只是在害怕他会看轻她。
过去这几天,他们的交集很少,泰半的原因是她拉不下面子。还记得几天前,她到眺雪楼去炫耀她交友的成果,结果却自顾自地赖在他床上睡着了,直到隔晨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的怀里。当时她觉得有点糗,之前是那样雄心万丈地立誓要他好看,结果事成之后,还来不及耀武扬威,便在他面前抢先睡倒。
只要一想到,这一军反将得不如原先想象中的热烈精彩,她便觉得懊恼;而发现自己居然投奔在“敌人”的怀抱,更让她别扭。
反倒是搂她睡上一晚的莫慎扬,大方得很,只说:“今天别再弄得那么累了。”
水芙蓉哑口无言,一直告诉自己,别被他的小动作弄得心乱,但她却忍不住心软了。难道爱了他就要认了栽吗?之前本来好生气的她,却因为他无意间的小小动作而气消了,心中充满甜蜜。然而,他像是知道了她有点糗大的感觉,也不曾嘲弄她。只是在她帮助人们的时候,给予各方面无条件的帮助,甚至在她又忙又累之际,吩咐下人送来一桶桶洗浴的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