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雾蒙蒙、寒飕飕,兰翩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个风口,强劲的风势不断地朝她刮来,她冷得环住双臂,从眯细的眼缝往前看去,强光一闪而逝,许多发光的碎片极速地从她身侧掠过。
忽然间,眼前清晰了起来,像一座透亮的光屏,仔细地演着时光倒流的剧码。她的面前,清楚地出现了三年前霍嬷嬷病逝的情景……
她看见那时还小的自己,噙泪噙得红了双眼,却还是故作坚强地安抚赖在她身上哭泣的红珊,不住地以承诺保护她,来平息她的恐慌与不安。
望着那景象,兰翩很伤感。只是,她的喉际才轻轻呜咽了一下,还来不及发出泣意,眨眼间!面前的景象又改变了。
原本哭哭啼啼的小红珊已经长成了纤弱细致的少女。她带着一脸幸福梦幻的微笑,含羞带怯地说道:“孟公子说,他要先带我回故乡,拜见他的父母,请求他们允婚。兰姐,你留在这里别走,快则七日、慢则半个月,一定会有孟公子的家人上门来提亲的。”
不,不会有人来提亲的,她知道那将是个骗局!那个叫作孟仁的中原男人怎么可能迎娶红珊为妻?中原的人们,无不轻视他们外族人的血统,何况在他的眼里,她也看不到一点点对于红珊的真情真意!
兰翩握起粉拳,看着面前的自己正努力地劝阻红珊,希望她打消念头。
“孟公子说得对。”这时,总是神情温柔的红珊竟瞬间变了脸色,讥诮地说道。
“他早就说过,你一定会阻止我。因为你嫉妒我比你幸运、嫉妒我能够得到他的青睐。他还说,你早就在设法引起他的注意,只是他定力够,没被你的美丽诱惑而已。天哪,我居然还曾经为你辩解?现在我才看清楚,我是多么愚蠢!你百般挑拨离间,根本就是见不得我好!”
兰翩被她杀伤力极重的言语震得七荤八素,即便是看着已经成为过去的一幕,她依然心痛得无以复加。
红珊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后,随即转身离开,而当时的她愣得不知如何开口。看着红珊绝然而去,兰翩只知道自己好着急,可偏偏像是被定住了,迈不开脚步去追。
“红珊,等一等,你不要走!”终于,她喊出了声音,人也往前冲跃了一大步——
“喝——”兰翩陡然弹跳坐起,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梦,一个梦;刚刚令她心绪翻腾的一切,都只是往事重演的梦境而已。
她捂着额际,浑身发凉,轻喘不已。
红珊,那个她亲如胞妹的少女,到底被那个花言巧语的中原男人拐带到什么地方去了?那日一别,竟然音讯全无!
皑皑月光自窗口洒入草屋里,兰翩怔怔出神的身影,看来竟是如此脆弱无助……
第一章
午时左右,正是人们活动力最旺盛的时分。京城通关大门外,由于来往的驿马车队众多,人潮也十分汹涌,场面因而显得凌乱。
一个身段娇小的女子挟了个包袱,随着人群涌向城门口。她抬手拭去额角的汗水,仰首望着由巨岩砌起的雄伟城门。城门上,悬挂着篆刻“京城”字样的牌坊。
终于到了!她微微地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蹙起柳眉。如果不是为了找寻红珊,她实在不想再度涉足汉人的地盘,何况是这繁华奢靡的大本营?
“喂,你到底进不进城啊?”守门的兵士粗声粗气地吆喝,粗壮的古铜胳臂用力地挥动着。“不进城的话就闪一边去!别杵在那里碍了别人!”
兰翩收摄心神,抬眼冷冷地看了那虚张声势的兵士一眼,挺直背脊迈入城门。
想起红珊,她不禁又想叹气。她们都是孤儿,和许多姐妹一起被霍嬷嬷收养;霍嬷嬷教导她们歌技舞艺,带着她们到各地巡回卖艺,挣钱以求温饱。
霍嬷嬷去世后,姐妹们分了她留下来的微薄财物,然后各自离去。红珊是姐妹中最年幼、也最软弱的一个,她偎在她身边哀哀地哭泣,心软的兰翩根本没有办法不照应她,于是她们俩相依为命,继续以往的生活。
她们的模样都美丽,招徕了不少觊觎。只是兰翩的不假辞色,让男人无机可乘;而红珊柔弱娇怜,耳根子软,因此不时有人向她进些甜言蜜语。兰翩一直好担心,她看出这些人没有真心、只想狎玩,万一红珊一时不察,误入他们的陷阱,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她总是极力阻止他们接近红珊,态度坚决顽强,丝毫不肯退让。
因为你嫉妒我比你幸运、嫉妒我能够得到他的青睐。
你百般挑拨离开,根本就是见不得我好!
想起那些犀锐如利刃的话,兰翩不免感到悲伤。可是她想,红珊并非有意要伤害她,红珊只是被幸福的幻影冲昏了头而已!
然而,事实也证明了她当初的看法不差。
一路锲而不舍地追踪下来,她发现,带走红珊的孟仁根本就是个专门诱拐少女的恶徒,他和几个男子以同样的手法,在各地对相中的少女花言巧语,不久后,少女们便离奇失踪。然而,尽管这些少女出身贫富不一,但美丽单纯、容易摆布是她们一贯的共通点。
这些男人有个特征,就是在他们的腰带未端,都绣有玄黑星纹。
掌握这些琐碎的线索,兰翩学乖了。她不再像是红珊刚失踪时那样,找到机会就揪住那些男人怒冲冲地质问。
她决定改变策略。知道有太多少女上当之后,她无法坐视不理;兰翩希望能够拯救所有的人,而她所想到的可行办法是:设法让自己成为被诱拐的女人之一,然后卧底在内,伺机行事!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狼吞虎咽的唏哩呼噜声不绝于耳;晚膳时分,正是升豪茶楼里人声鼎沸的时刻。
门口一抹颀长的身影正悠哉悠哉地踱步进来,他眉目风流、唇畔含笑,一袭湖水绿的锦袍及腰间系着的细索,将他的身躯衬得挺拔颀长。
那是个会让女人们屏息以待的俊朗男子,雍容不足以形容他的气度,俊俏不足以概括他的相貌。他最抢眼的特质,是一双深邃而性感的眼眸,闪着深沉危险的波光,像平静的深潭,藏着席卷一切的漩涡;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纯然是男人的魅力,与生俱来、得天独厚,是要让女人们前仆后继地为他倾心,无怨无悔。
而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也和他一样称头。那是个十分漂亮的少年,老是转动一双骨碌碌的机灵大眼,叽哩呱啦的吵不完;他名叫海潮,右耳上别了一只淡红色的耳饰,材质与造型都很特殊。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踏步而入的潇洒身影,几乎让满座宾客看傻了眼。
“小二?”谷好笑似地召唤愣在一旁的店家。
“是是,客倌里边请。”迎上前来的店小二回过神,连忙带位。他抓下围在颈间的布巾,掸了掸桌上的灰尘。“客倌要先来点什么?”
“喂,你别杵着!有什么好酒好菜就先端上来,我家主子肚子饿啦。”海潮抢先吩咐道,声音有着不属于少年的尖细。
店小二被叱得红了脸。“没问题,小的立刻去办!”
不到半晌,一碟卤牛肉、一碟粉蒸肠便抢先被摆上了桌。
“海潮,伺候主子日常起居的本事,你学不全,装腔作势的工夫倒是挺在行的嘛。”谷举箸尝了一口牛肉,边缓缓嚼着、边优雅地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