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似乎是随口聊天,又似乎意有所指,区北海含糊地应了一声,只能维持沈默,以不变应万变。
"不过阿姨也真是疼我,找了个哈佛的EMBA来帮我开车。"君不弃一派悠然,口气中却满是嘲弄之意。"可怜陈嫂当了人家半辈子的奴才,到头来,孙子却还是奴才的命……"
"少爷!"区北海脸色一变,打断他的话。"少爷有什么话直说吧!用不着拐弯抹角。"
君不弃笑了,笑容中却没有丝毫温度。"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已经跟你的主子、我的阿姨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区北海心中一凛,自嘲一笑。"原来少爷已经知道了……嘿!想不到哈佛的EMBA,居然连做别人的走狗也不合格?!你放心,我明天会主动向常夫人辞去这份工作。"
君不弃轻叹一声,转头看着窗外,脸上神情显得有些萧索。"没有人天生是做走狗的料子。陈嫂有些把柄落在常咏月手上,你自然也就难免受制于人了。"
区北海默然,有些事他虽然不想做,却不得不做。
"陈嫂含辛茹苦将你带大,还送你出国读书,也算是不枉了。"君不弃语调很诚恳,不再有讥诮讽刺。"可是如果让陈嫂知道她一生中唯一的骄傲,却也走上她当年的老路,这打击也未免太大了吧?!"
区北海面色一黯,咬着牙低声说:"我父亲嗑药嗑死了,母亲滥赌,欠了一屁股债,被地下钱庄的人砍死在小巷子里头。为了不让我被人口贩子带走,奶奶每天从太阳升起做到月亮落下,拚了命地工作还钱……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奶奶的,即使要我出卖灵魂!"
"能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你和陈嫂都是了不起的人!虽然──"也让我的人生因此狂乱颠沛……君不弃摇了摇头,涩然一笑,转过话题。"我母亲在世的时候,陈嫂就来君家帮佣了,她被人害死的时候,陈嫂可也是唯一在场的人。"
区北海闻言一震,紧急踩住煞车,回头看着君不弃,表情阴狠。"原来你都知道了!"
君不弃迎向他的目光,神色平静。"是知道了,而且我也知道母亲是在喝了陈嫂送来的莲子汤之后,咳血而亡。"
区北海眼中露出杀机。"杀人偿命,我赔你一命,如果你不接受,我也不介意同归于尽!"
"何必呢?"君不弃笑了起来,笑得凄凉。"陈嫂和母亲无怨无仇,她何必要下毒手?我又何必找你赔命?"
"不是?!"区北海愣住了。"可是常夫人说奶奶不小心将除虫的农药混入了莲子汤里头,才会害死了前夫人。"
"你被骗了,陈嫂也被骗了,也因此做了一辈子别人手中的傀儡。"君不弃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你不会想步上你奶奶的后尘,也当一辈子的傀儡吧?"
"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区北海目光如电,定定看着他。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君不弃沈静的语调中带着凛冽寒意,一字一句地说:"常、咏、月!"
区北海脸色全变了。"可是常咏月是你母亲的亲妹妹啊!"
"所以陈嫂才会完全相信她说的话,还对她帮忙遮掩一事感激涕零。"君不弃面无表情,冷冷地说。"为了不让自己的孙子孤苦无依,她不能坐牢,也为了栽培这个孙子,她愈陷愈深,完全听命于常咏月,做了许多她不想做、也不应该做的事,就如同你现在一般。"
区北海终于恍然大悟,奶奶常常到庙里做功德,流着泪为一个"无名氏"点平安灯祈一瞄,原来、原来……
他心中有愧,低声说:"你一定很恨我奶奶。"
"我要是恨她,我不会告诉你这些事。"春雨如絮,飘扬洒落,君不弃口中说话,心绪却也乱如春雨。"毕竟这世间太无情,你们祖孙问的深情,我无法恨、也不该恨。"
区北海深深看了他一眼,表情变得很复杂,带着些许挣扎。"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告诉常咏月?毕竟君实企业自总经理以下,全是常咏月的人马,我又何苦……"
"自寻死路?"君不弃接口,神色淡然。"被迫做傀儡是一回事,自愿做傀儡又是一回事,这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
区北海垂下头,默不作声。
君不弃也不再多说什么,摇下车窗,让乱如柳絮的雨丝随着春风卷入,带来阵阵清凉。"空气闷得很,这样凉快多了。"
区北海见他一派轻松自若,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一无所恃,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你今天所说的话,若是有只字片语传入常咏月耳中,以她的手段,你是必死无疑。"
"一无所恃?!你别忘了君实企业的董事长毕竟还是我的父亲──君、承、恩。"君不弃知道他心中动摇了,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口气笃定地说。"你是千里马,我就是伯乐。我们两人合作,肯定能做出一番成绩,他不会看不见的。"
区北海又沈默了,许久许久才终于说:"你要我做什么?"
"旧市区的'天王星再开发计划',已经决定采取BOT的官民合作模式,利润估计上千亿,下个月将公开招标。"君不弃语调平缓淡然,目光却锋锐如利刃,一字一句地说:"我要知道底标的内容。"
区北海闻言,立刻摇了摇头。"不可能!主其事的邱主委作风正派,为人处事小心谨慎,底标的内容绝对不可能外泄。"
"每个人都有弱点的。"君不弃又露出一贯的讥刺笑意,只是这笑中,却带一丝愧疚。"邱主委很信任自己儿子,他儿子也的确是个人才,只不过,这位公子的眼光似乎不太好。"
"什么意思?"
"他最近交了一个女朋友,是个荡妇淫娃,凭你的条件,应该很容易就能摆平她。"
区北海一愣,禁不住苦笑。"你要我做的第一件事,好像和干牛郎差不多。"
君不弃又转头看着窗外。"周五晚上,她都会在'狼窟PUB'出现。今天刚好是周五,你放个假,让自己轻松一下。"
区北海还来不及说话,君不弃已经开门下车,从窗口递了张纸条给他。"别让我失望,我相信你的能力。"
"能力?什么能力?"区北海看着纸条上的人名地址,好生尴尬,苦着一张脸说:"你真的把我当成千里马,不是种马?"
君不弃闻言大笑,摆了摆手,看着车子渐行渐远,手脚却终于不听使唤地轻颤起来,冷汗湿透了衬衫。
"孤注一掷,总算得了个帮手。"他喃喃自语,拭去额际流下的汗水,一转身,就看见了那抹魂牵梦萦的微笑……
第三章
那抹微笑,却和君不弃记忆中的笑颜判若云泥。
他记忆里海棠花般的微笑,温柔和善,轻扬的嘴角中藏着坚定的意志和承诺……绝不是如此卑微,甚至带着些许谄媚啊!
对街的小巷子里头,行人三三两两,偶尔有人伫足停步,浏览陈列在街边摊子上头的CD影碟,全部三片两佰。
君不弃想也不想,穿越马路直直走了过去,在距离小摊子约十步的地方停下脚步,只为了确定小摊子后面的那名少女究竟是不是海棠!
雨丝点点飘落在少女头上、身上,她却似乎一无所觉,只是卖力地吆喝着,脸上净是令人生厌的卑微笑容,粗糙枯黄的发丝沾上雨水,总算有了些许光泽!瘦削苍白的脸上满是风霜之色,只有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才隐约透露出她是个正值花样年华的豆蔻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