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了许多年,却不得不承认他早已闯入她心问,否则一只苍鹰、一条小鱼,怎能轻易打破他们紧守的距离?
她的心在「姊姊」和「小鱼儿」中间摆荡,是涴茹的泪水提醒她的本分,是即将来到的婚礼告诫她,他的心情不在自己身上,所以她退却了,退回安全界线,假装情爱从未发生。
采青记得,当煜宸收到涴茹亲手缝制的绣帕时,同习武的男生问她:「妳什么时候才能做做女孩子的水磨工夫?」
煜宸反口代替她回答:「等你也学会做绣帕时。」
他向众人分解,说采青学会的东西比所有男生都多,再要求她学习女人工作,未免过分,他侃侃而谈,说得在场男生低下头,承认巾帼胜须眉。
不过,采青还是学了,在夜灯下,她央求奶娘敦她绣花,成果不是太好,但他还是高高兴兴抢下她亲手做的罗帕。煜宸说,那是他见过最特殊的帕子。
严格来讲,他为采青做过不少事情,他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超过涴茹和其他女生,他们习武、他们学带兵打仗,他们一起飞上殷商屋梁,一起为穷人争取机会。
他们有无数无数的共同经验,他们携手出生入死,有他的地方,她在。
他们是这样亲密的男女,怎么爱情偏偏不属于他们?
老天不合理,硬要拆开他们的心,采青不得不怀疑,她得罪了天上神仙,才得不到该得的东西。
「醒醒……」她轻推煜宸。
这种事,她和所有未嫁女子一样不懂,尽管人人赞她神机妙算,但这事儿……怎么算,她都算不出正确答案。
公孙叔叔是唯一阻止她救煜宸的人,他清楚这种毒只能过予别人,根本解不开来。
过毒者必为异性,当毒传予对方时,痛苦必将同时转嫁到对方身上,然后六十四日后,再见不到清晨朝阳。
医这病,采青不仅得赔上性命,还得付出贞洁,牺牲未免太大,然而她不愿他死,舍去考虑,她义无反顾。
公孙叔叔的反对改变不了采青的心意,他甚至同意替采青保守解毒秘密,采青笑着对公孙叔叔说:「师徒多年,我们总算有共同秘密。」
「妳是……采青?」模模糊糊地,煜宸认出眼前女子,只是……她末着寸缕,娇羞涩赧的模样,不像严肃刻板的她……
「是的。」心中涌上一丝丝安慰,很好,至少他没将她误认。
「妳……美极了……」话不自觉出口。
他对她的上一个印象,是她从滚滚黄沙中驾马而至,下马、抱住他、上马,一气呵成,她吆喝着所有士兵回营区,自己留在最后面压阵,当时,他靠在她胸前,嗅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药香味。
兵荒马乱间,他没想到其他事件,只是一心猜测,她是不是刚从制药室里走出来。
他说自己美丽?采青笑开,柔媚俏颜初展,像极绽放新梅,清新娇妍,让人怦然心动……
大手抚上她的脸,些微粗糙的掌心微微磨蹭,磨出她阵阵心悸……
「妳的小鱼呢?」他突然问,模模糊糊的眼神里,没有几分清醒。
「在我的锦囊里,一直在那里。」采青回答。
她望住他清瘦脸庞,这毒物正一寸寸吞噬他的身体与精神,心抽痛着,是无限的不舍。
「还是妳仔细,我的小鱼和苍鹰遗失在战场里。」
他承认错了,在下意识里。
中箭那刻,他看见自己的冲动,恍惚间听见父亲对自己的斥责,他该听采青的话,不该带着弟兄冒险,身为少庄主,他竟是不如一个女子。
「没关系,我的给你。」反正,她再用不着。
「那妳就没有了。」他迷惘的表情里带着几分稚气。
她笑笑没回答,知道是自己开的药剂正发挥效应,药是用来助他对抗痛苦的,服了药,意志不易清楚。
手环上他颈间,轻轻攀附,没有红烛和祝福,她的爱情借了名义,将她送到他身边,时间虽短暂,她愿意珍惜。
「我找玉匠再雕一份。」煜宸认真说。
煜宸松弛的笑容里,没有剑拔弩张,只有满满的温柔,彷佛他们之间没有过争执喧闹,彷佛他对她的指控全是子虚乌有。
「重新雕刻,和原来的不同……」她语气中,淡淡的是离愁,她看他……再看不了多久……
「就算不同,小鱼仍是小鱼、苍鹰仍是苍鹰,天地间只有我知道妳想当小鱼,不愿成诸葛;天地间也只有妳晓得,我但愿为苍鹰,不愿做少庄主。我知妳、妳懂我,我们要携手一生世。」
他说了,埋在心底多年,从未真正对她出口的话,在他意识不清晰时。
釆青不确定自己听到的,他的「携手」是什么意思,是和庄主相同,要她助他登上大位?要她在他人生中扮演一世的良师益友?还是……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又问。
明知道是她亲手开的药方,让他和平常不一样,可,她仍信了他的话,她把他的字字句句全听进心底,杨采青啊杨采青,妳是不是蠢得可以?
没办法,就算她再聪明,她仍是个女人,仍期待爱情。
「妳是杨采青,从小被压抑的女子,我真心喜爱,要共同走过人生的女人。」在这点上,他有他的固执。
「那么你真是糊涂了,若存有几分理智,你会了解,将同你牵手一世的不是我,而是涴茹。」可不是,这些事情,她没吃药,她清清楚楚。
「糊涂的人是妳,这些年我为妳做了许多事情,妳却连一件都看不清,明知道我不在庄里,却没挺身阻止涴茹和我的婚姻,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妳,妳却心甘情愿让涴茹接受大家的恭喜,杨采青,妳对我不起!」
什么?他在说什么?
不可能--如果他对自己真有心,为什么从不对涴茹说分明?迅雷砸上脑袋,采青说不了话,厘不了心!
不对不对,千万别信,他的话没有半句是真心真意,他脑袋坏掉,他正准备陷入昏迷……
「妳在否定我对不?这就是妳,每次碰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用否定别人来确定自己。」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好像他们在聊多么有趣的话题。
「我没有!是你的问题,你喜欢的人是涴茹,从来不是杨采青。你只是被眼前的我迷惑,说话不由心、不由己。」她反对再反对,如同他所说的,她总用否定别人来肯定自己。
「是妳太聪明,所以习惯把别人当成笨蛋?」他大笑,笑得前仆后仰、乐不可交。
「我从没认为你是笨蛋。」明晓得他正被药物控制,睡过一觉,便什么都记不起,她还是忍不住对他解释。
「好,那妳得相信,我喜欢妳,从很久以前开始。」
「多久以前?在我是你的竞争对手时?」她问了,一次一次再一次,她假装他的意识清明,假装他说的字字句句全出自真心。
「差不多,或者更早以前。我记得,大树下一个笨笨女生,用自己的小手掌不断拍打树干。」话出口,他拍手大笑,药在他身上更增效用。
她笑了,发自真心的笑容,没有敷衍、没有瞒心……蠢呵,她竟让自己白绕了多年的辛苦路,要是知道他的心在她身边,或者她会……会给自己一个机会……
当然,有可能是他错认人,错表心……一切不过是药力发作,他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想什么,明天清醒,说过的话全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