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这样子问起自己。
她并没有哪里得罪他,不是吗?她是一个孝女,为了拯救父兄不惜牺牲自己,也是一个无辜的人,一个濒临家破人亡的可怜女子。她其心可敬、其情可悯,他何苦一再折磨她?
今日在众人面前面场让她难堪,是想证明些什么吗?聿亘不禁自问。想证明前几日下江南他因为想念楚畹而匆匆赶回,所在意的只是她的肉体,没有其他的意思?想证明她对他而言,永远只是一项单纯的交易品,她不过是他暂时的女奴?
也许吧,也许他真的只是想证明这些。然而,他是否做得太绝了点?她已经够可怜了……
她可知道,她为了救她的父兄而甘心受他糟蹋,结果只是一场空?关于他父亲楚云清拖欠官银一案,他什么忙也不曾帮,现在她父兄已被问成死罪,在天牢中等候秋决!
他整她已经整得够多了;一个月的期限将至,他相信届时一旦让她知道她父兄的状况,她绝对活不下去。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这样苦苦折磨一个将死之人,让她多受痛苦?
或许是由于在寂静的黑暗中,那些邪恶丑陋的魔性逐渐隐去,聿亘望着楚畹可怜的小小身影,竟然隐隐心生不忍……
但旋即这种不寻常的情愫立刻被聿亘唾弃。聿亘终究是聿亘,京中以冷面蛇心出名的靖亲王,那冷残绝情的个性不可能因谁而改变!
是她自寻死路!聿亘阴沉冷戾的俊颜在寂静中渐形凝肃,依然回复到那个残虐嗜血的冷面王爷。
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谁教她自动寻上他?对于自投罗网的猎物,他向来很有兴趣玩弄,至死方休,当然她也不会例外,否则岂不是坏了自己得来已久的声誉?
没有必要可怜她。打从一开始,他就有好好整弄她的打算;半途而废不是他的习惯。
也许她真的很可怜吧!遗憾的是,他一向没有无聊的同情心。
仿佛感受到他那冷冽如刀的嗜血魅笑,楚畹自睡梦中不安地惊醒过来。
乍见房中的那抹黑影,楚畹心中猛然一惊,但很快的她就明白那抹沉郁的身影属谁。
“你是来惩罚我的?”她冷静地问,低沉的嗓音在寂静中淡如夜风,听不出丝毫情绪。
“你也知道你应受惩罚?”魔魇似的魅影渐渐移近她,轻柔的语意仿佛是一种赞许。
他来到她身前,楚畹认命地闭上双眼。
早在她擅自奔出厅堂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不会放过她。
聿亘向她伸出手,没有其他的举动,柔细修长的手掌只是轻轻地抚上她浮肿不堪的脸颊。
“痛吗?”他异常温柔地问。
她讶异地张开眼,不明白地盯着他这出人意表的举动。
聿亘轻笑出声,一径地温柔抚摸她。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打算责罚她吗?他那柔和的神情又是代表什么?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
就在楚畹不自觉地沉溺在他突来的温柔中,还来不及看清他的心思时,聿亘倏然扬起手,在她红肿的脸颊上狠狠地甩下一巴掌。
楚畹毫无预警地承受这火辣辣的一掌,不禁愣在当地,连痛都忘了喊。
讥讽鄙夷的邪美冷笑在唇边泛起,聿亘的俊脸回复冷峻。
“这是给你的一点小小教训。若下次再这么放肆,我会要你付出代价。”
冷冷地警告过她之后,俊漠的身影如风翩转离去。
“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哪里错了?”她幽幽吐出的一句淡问,制住聿亘远去的身影。
对于他的磨难,楚畹一向逆来顺受,因为她知道是她有求于人;但今夜,她泣血的困惑再也隐忍不住。
他背对着她沉默半晌,忽尔露出一抹冷残的微笑。
“我以折磨你为乐。”他蛊惑的嗓音轻柔一如情人间的耳语,在昧暗的围氛中透露着邪异。“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轻轻地笑了一笑,他头也不回地疾步而去。
她所爱的人以折磨她为乐……
楚畹不禁笑了,笑得连眼角都带着嘲弄的泪光。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寂寥郁沉的阴天午后,一个一身素白的美人在花间叹息。
离一个月的期限,至今只剩四天;然而在这短短的四天中,对度日如年的楚畹而言,依旧是一段无奈的漫长岁月。
最近她常将时间打发在府中闲逛,不论得面对多少下人异样的眼光,承受多少毒辣的闲语,她还是执意在靖王府的各个角落留下足迹。
似乎想排遣些什么,又像企图记忆什么。
越迫近离去的时刻,她的心越是无所适从。
她在春寒料峭的初春时候踏入王府,如今已是柳絮纷飞的隆冬时节。看着漫天飞舞的纤纤绣绒,她的思绪仿佛也随着乱了。
行经聿亘的书房之时,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那紧阖的门扇一眼,似乎想将这个她所爱之人最常停留的地方,永远印入生命的扉页。
许久,她绝美的嫣唇露出若有似无的淡淡一笑,转身踏上漫着青苔小石的花径,往庭院的深处行走。
“……忽间江上弄哀筝,若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忽然,她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正低吟着苏学士的“江城子”。
她下意识地躲到花荫下,往声音的来处看去。
是他!?乍见吟词的那名男子,楚畹显得有些讶异。
她见过他,在前几天的那场宴席上,就是那个人为她向聿亘求情。听聿亘好像是称他为十一弟……
……该不该上前向他致谢?一时间,楚畹心中踌躇着这个问题,但很快地,她就发现自己的可笑——
致谢?她还是省省吧!对方可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贵胄,和聿亘一样高不可攀,岂会将她这样一个被当成下流烟花的小女子放在眼里?人家那一天肯替她求情,是他心情好,她跟人家谈什么致谢?
何况现在的她,还有什么脸见人呢?何苦自取其辱?
楚畹如此一想,转身打算在他发现她之前悄悄离去。
熟料,在她转身的时候,不小心踩在地上的枯枝,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这个响声立刻惊动了沉思中的聿颖贝勒,他敏捷的身子很快地闪到花荫下,拦住正准备落荒而逃的小小身影。
“是谁?”
楚畹愣了一下,认命地抬起头来和他相对。
“是你!?”在看清对方相貌的那一刻,聿颖贝勒清亮的眼眸闪过错愕,以及一丝不敢置信的惊喜。
真难以相信……他居然会这么好运?聿颖贝勒让这突来的惊喜震得有些失神。
“对不起,惊扰了贝勒爷吟词的雅兴。奴婢这就退下。”楚畹马虎地打声招呼,准备走人。
“请等一下!”聿颖贝勒连忙唤住她。“你……你都听到了?”
“嗯。”楚畹轻声应道,不明白他为什么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她听到了?那……她该不会听出他意有所指吧?其实他方才一直在想念她,才会下意识地吟出这阙词……聿颖贝勒不禁心虚地泛红了俊脸。
“贝勒爷相貌都雅,又具文士风流,令人钦慕。”楚畹微笑地说。
其实她是想告诉他,不用因为吟诗诵词被他人听到而感到不好意思,不然她都不知要羞惭而死几百遍了。
不料她这句无心的安慰之语,竟引起聿颖的误解。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听到爱慕之人如此夸赞他,聿颖贝勒不禁喜出望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