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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这些不是要责备大姊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们,任何感情连系都不是单凭一句话或什么血缘关系可以产生的。允禄用血的事实来让我深刻体会到他的深情,而我和十三嫂与十七弟妹之间的亲情则是在这十年间慢慢累积出来的……」

  她瞥向竹承明。

  「好像爹会为了二姊而牺牲我一样,我不怪他,无论我是不是爹最钟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我和爹之间毕竟没有那份他和二姊之间那种由时间累积出来的感情。人都是自私的,他会偏向二姊也是正常的。至于小妹……」

  目光再移至竹月娇那边。

  「我们之间也没有太深的感情,但妳没有被这份可笑的血缘关系所绑住,反而能用最公平的眼光来审视这一切,我猜妳多半都站在我这边为我说话?」

  竹月娇顽皮地挤一下眼,默认了。

  「谢谢。」满儿真诚地向她道谢,再转回去面对竹承明。「其实我大概也猜得出你们为什么要见我,不过……还是你们自己说吧,爹为什么要见我?」

  竹承明默然无语好半晌。

  在满儿那一番话之后,原先以为是理直气壮的想法在这一刻里突然变得既站不住脚又可笑,只是一个强词夺理的借口,使得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我……」欲言又止地又迟疑片刻,竹承明长叹。「一切都是我的错。」

  「确实。」满儿点点头。「然后呢?」

  竹承明犹豫一下,瞄一眼允禄。「呃,满儿,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不能。」满儿不假思索地否决了。

  「为什么?」

  「我不相信你。」

  「为什么?我是妳亲爹呀,妳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竹承明受伤地低吼。

  「他。」

  满儿瞥向允禄,自满儿问出第一句话,他便悄然阖上双眸,不言不语,一动也不动,好像坐着睡着了似的。

  「在这世上,我只相信他一个人,无论是好是坏,宁愿让我恼他恨他,他也从来不骗我。但是爹会,当你认为有必要的时候,不管是不是会伤害我,你一定会瞒我骗我,因为我在你心目中并不是那么重要。」

  竹承明一时哑口,无以辩驳,因为满儿说的是事实。

  「而当有人要伤害我的时候,允禄必定会挡在我前头,他总是不顾一切的护着我,连他自己的性命也不顾,吃苦的总是他,受罪的也是他,所以……」

  柔荑握住允禄的手,他睁眼看了她一下,再阖上。

  「我学乖了,我只能相信他一个人,其他人,包括爹你在内,我都必须抱持戒慎怀疑的态度,以免再让他为我吃苦受罪,因为在我的心目中,没有任何人事物比他更重要!」

  「但妳毕竟是我的女儿,」竹承明脱口道。「是朱家的人呀!」

  「无论是出嫁前或出嫁后我都不姓朱。」满儿平静地点出事实。「至于我是你的女儿,是的,这是事实,但,您也只给了我一副肉体,而这副肉体,在你丢下我娘那一刻起,你也放弃了对这副肉体的所有权利。」

  「可是……」竹承明挣扎着想为自己作辩解。「当时我不知道有妳……」

  满儿笑着摇摇头。

  「已成为事实的过去,再如何争辩也是无意义的。当娘被人轮暴时,当我为生存下去而饱受折磨时,当舅舅逼我去刺杀允禄时,当我被抓进天牢里时,当允禄的皇考说饶不得我时,当惠舅舅要拿我祭奠反清志士时,当云舅舅、天舅舅要亲手杀我时,在所有那些我们母女俩需要爹的时刻里,爹都不在我们身边,是的,爹早已放弃了对我这副肉体的任何权力……」

  竹承明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未了仍是吞回去深深叹了口气。

  「是允禄,」仰眸,满儿深情地凝睇着允禄。「是他给我生平第一份体贴温暖,是他在被我刺杀的当儿却仍一心惦念着我的安危,是他带伤杀进天牢里去救我,是他用自己的命在皇上面前保我,是他强撑着孱弱的身躯自舅舅手中抢回我,是他用自己的肉体保护我,在所有我需要爹的时刻里,是他陪在我身边,于是,所有的权利都归于他了!」

  竹承明黯然垂首。

  「如果爹只凭着这份我并不希罕的血缘关系,便来强索作父亲的权利,为的也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那么,我宁愿让这份血缘关系断了也罢,就当我从没去见过爹,爹也从不曾认识过我,你我就此一刀两……」

  「不!」竹承明猛抬头,失声大吼。「妳是婉仪为我生的女儿,我绝不会放弃!」

  满儿轻轻叹息,脸上是那种面对一个任性小鬼无理取闹的容忍表情。

  「那爹究竟想要如何?」

  竹承明迟疑一下。「妳……千不该万不该,妳不该害死自己的亲舅舅呀!」

  「我害死舅舅?是云舅舅这么说的?」满儿似吃惊又似毫不意外。「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他说是妳设下陷阱,好让女婿捉拿他们。」

  「我设下陷阱好让允禄捉拿他们?」满儿哭笑不得。「这真是……」

  于是,花了点时间,从她当年得知自己的夫婿竟然是庄亲王,因而想尽办法逃离允禄开始,直到柳兆惠一伙人被山西巡抚提督就地处决为止,她简洁但详尽的说了个一清二楚。

  究竟谁是谁非,到底是谁在设陷阱害谁,柳兆惠的死又该归咎于谁,她相信竹承明应该分辨得出来。

  「……当时我既无能设陷阱,允禄也无力捉拿他们,惠舅舅会被处决全是他自找的,连允禄也是事后才知道,这怎能怪到我们头上来呢?」

  听罢,竹承明怔仲地愣了好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

  「云舅舅只知道惠舅舅最后见到的是我,因为如此就把一切归咎在我身上,虽然我能理解,但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竹承明注视允禄半晌。

  「既然女婿对妳如此情深意重,那么他可愿……」

  「放弃他的立场?」满儿再次叹息,这回她脸上是那种面对一个幼稚不懂事小鬼的无奈表情。「那我倒要先问问爹,爹又可愿为我放弃立场?」

  竹承明顿时语塞,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满儿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既然如此,爹又凭什么要他放弃他的立场?」

  竹承明苦笑。「总得有一方放弃自己的立场呀!」

  第三度叹息,满儿这会儿的表情是那种面对无药可救小鬼的失望,不是生气,只是失望。

  「好吧,爹,我只再请问您一个问题……」她握紧了允禄的手,允禄再次睁眸看她,深邃的瞳眸沉静如幽潭。

  「允禄不求回报地为我做了那许多,除了要我乖乖待在他身边以外,从不曾要求我什么;而爹,你亏欠了我那么多,只会空口说要补偿我却什么也没做,反过来还要求我为你做什么,爹,你真的一点都不惭愧吗?」

  这下子,竹承明真的狼狈了,面对亏欠许多的女儿,他确实感到惭愧了。

  「我……我……」猛然起身。「我……回去再想想!」

  他匆匆转身,以逃难的姿态离开,竹月娇紧随在后,竹月莲在深深凝视她一眼后才追上去。

  「爹!」

  竹承明停住,犹豫一下才回过身来。

  「爹,我是您的女儿,是大姊、二姊的妹妹,是小妹的姊姊,但……」满儿徐缓地道。「我也是爱新觉罗·允禄的妻子柳佳氏满儿,至死为止都是,这点请您千万要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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