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有何不可?”孟筑欣然道。
旁边其他的几位工读生听到她们的谈话,纷纷靠了过来。这几个学生中,有的活泼、有的怕生,但当她们听到孟筑已经二十六岁,却被派来做小妹的工作时,都有些意外。
“小妹?”她一头雾水地问:“你们在这里工作的性质到底是什么呀?”
“什么?!你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派到什么地方来?天啊——”小雨夸张地轻拍额头。“让我告诉你吧!我们负责送发邮件,为各个部门影印文件,偶尔也帮主管级的跑跑腿,像是跑银行、接送小孩等杂事,若是被逮到闲着,还会被抓去泡咖啡,通马桶也说不定;虽说职称美其名叫作‘助理’,但事实上就是一般的小妹啦!可是‘风啸’的待遇跟别的公司行号相较,实在是丰厚得太多,所以我们都是万分乐意地待在这里喔!”
孟筑听到她的这番话,不由得冷汗直冒。看来事情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棘手。陈芷忻为了阻碍她通过三个月后的考试,竟不打算让她在这里真正学到任何关于经济学的理论或实作。光靠她白天在这些做小妹的工作、回家后面对堆积如山的书本,祈求能无师自通的话,她成功过关的机率何其渺茫啊!她绝对要想出个因应之道。
当中的一名女孩这时突然问道:“你跟陈经理究竟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会被派到我们这里来呢?”
“对呀,好不寻常喔!你快说嘛!”其他的人群起附和道。
孟筑为难地看着一张张充满好奇的脸,她知道若是将磬宇和她的事说出来,百分之百能博取她们的同情与支持;但转念一想,届时闹得集团里上上下下众所周知,对于磬宇的爸妈及陈芷忻的颜面定有影响,双方之间的隔阂反而会愈来愈深。
“我是……”她临时想到一个搪塞的理由:“陈经理的朋友。最近失业了,所以就拜托她帮我安插个职位。我对商业的东西一窍不通,被分派来此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众人了解地喔了一声,有的开始讨论起经济不景气,许多大型企业都面临裁员的危机。
忽然,一人冲来向大伙通风报信道:“快、快,‘老巫婆’来了!”
原本围在一起聊天的女孩们闻言皆迅速回到工作岗位上,小雨赶紧抓了一把邮件放在萧李淑贞的手上,说:“你就先跟我做一样的工作吧!”
话刚说完,果真有名女子走了进来。原来那就是方才坐在柜台后面修指甲的女职员,她朝四周巡视了一会儿,看到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后,接着又踱步离去。
目送她曳影离去,小雨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呼!好险刚聊天没被老巫婆给逮到,不然可要被狠狠刮一顿加‘劳改’喽!”
“她就是你们说的老巫婆?”孟筑忍不住失声笑道,她忆起那人鲜红而细长的蔻丹,想一想还真符合“巫婆”的形象咧!
不知不觉,又到了下班时间。孟筑望着争先恐后赶着打卡的人群,默默地收拾东西,然后拿起摆在桌上的月历,用红笔在今天的日期上打了一个“×”。随着约定的日子一天天地逼近,她原本坚固的信心与意志也一层层地剥落。
她来“风啸”已经快一个月了,每天除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回到家后还得“不求甚解”,等等,更贴切地说,是“全然不解”的啃着原文的经济学丛书。这并非归咎于她不会英文,她明明懂得其中意思,却无法清楚了解其中究竟要表达的是什么?
“小筑?”小雨忽然搭上她的肩。
“快啦,我们一起去吃饭,然后去唱歌,”她牢牢地盯着她的眼睛说:“这次你非去不可,不准你再找理由推托!”
孟筑知道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该再拒绝她:打从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刻起,小雨就对她格外亲切,处处照应她,下班后也总是邀她一同出去,而她却老挂念家里读不完的书,每每狠下心肠来婉拒她的邀请。
看到她终于点头,小雨高兴又激动地搂住她的肩头,大声欢呼:“太好了,你总算答应了!”
不理会那些还留在办公室里,尚未离去的同事们好奇的眼光,她雀跃地拉起孟筑的手向外冲去。她们先到一家位于公司附近的拉面专卖店,吃过让人大呼过瘾的“地狱拉面”后,她们直朝KTV前进,欢唱至午夜时分才悠闲地散步回家。
抬头望见天空稀微的星子,顿时勾起孟筑无数美好的回忆。她想起与磬宇在楼兰经历的一切,相恋过程中的点点滴滴……难道他们的故事竟在前一次看到星星的那个夜晚,于那座五星级饭店的顶楼划下句点了吗?虽然磬宇每天固定都会从美国打电话给她,然而听见他的声音却看不到他的人,岂不是让满腹的相思更加难熬?
思绪至此,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让自己的头脑更清醒点儿。白日城市的喧嚣的污浊,唯独在夜晚时分,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而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她反复思索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企图找出到底出了什么错,使她陷在这个死胡同里头。为什么最近她变得不快乐、忧郁了起来?还有,为何她要让自己成这样?以往,无论生活上有什么不如意,甚至当父亲、克莱恩教授逝世时,都不能击垮她,因为——那时她还有希望、还有考古之梦!从新疆回到台湾后,她却无时无刻不受制于人;就拿她现在来说,白天是枯燥乏味的上班族生活,晚上则我钻研那些她丝毫不感兴趣的经济学,她忽觉有一种罪恶感,对自己深深地愧疚了起来——她根本是在浪费生命。
她不愿意继续这种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即使她对磬宇的爱是那样的深刻无悔,她也不想勉强自己当作家笔下逆来顺受的女主角——那些没意义的苦难折磨在连续剧里天天上演,她从来就不懂她们的悲情,今后亦不想去了解。她要逃出宿命的框格之中,她要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想通了这一层,她觉得身心畅快无比,开口对并肩走在身旁的小雨道:“从明天开始,我不去上班了。”
小雨震惊地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看着她。“为什么?!”
“我决定要离开台湾。”她握住她的双手,诚恳地说:“小雨,我从来没跟你说过关于我的过去,你是我在‘风啸’,可以说是在台湾唯一的好友。现在,既然我已经决意要离去后,我要告诉你我的故事……”
她娓娓道出她如何和考古、与萧家结下的不解之缘。
静静听完她的叙述后,小雨感动地拥住她说:“我了解了,我不会阻止你的,只是你得答应我不可以不告而别,通知我你何时上飞机,还有……”两人的眼眶盈满泪水。“不管到哪里,一定要写信给我哟!”
“我会的!”她确切地点头。
于是,在带点萧索意味的深夜里,她们珍重道别。
翌日——
孟筑将写好的信纸摺成心的形状,她没有用普通的浅蓝色航空信纸,反而采用如乌雅羽毛般漆黑颜色的信纸,搭配闪烁的银色字迹,颇符合此刻天空的色泽耀眼夺目的闪电点缀着满天遍布的乌云。
在信中,她简单扼要地磬宇她要离开这里。他该明了,就算三个月后,她通过了他母亲的那一关,她依旧无法和陈芷忻一样,陪他在商界奋斗的。因为她的梦想在遨游世界、挖掘地底深处不为人知的奥秘;于楼兰的发现,已经为这个梦想奠下稳固的基础,她要以爱与勇气继续修筑它。而他是否愿意跟她一起去圆梦,得取决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