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枫也是红色的喜袍。
他幽黑得近乎发蓝的卷发,冷漠而不羁地在肩头翻飞;双目中亦是一片冷漠的黯蓝;右耳的蓝宝石,在灯笼的红光下,却折出冷凛的寒光。
这冰冷的幽蓝色,与他大红的喜袍看起来那样的怪异和不搭调。
众多喜娘、丫鬟、孩子们簇拥着这一对新人,她们笑着闹着,将小米、花生、花瓣、糖块向新娘子头上洒去……
笑声和恭贺声在庭院里潮水一般响起……
烈明镜朗声大笑……
刀无暇眼中掩饰不住的得意……
如歌心中一片寂静。
她看着战枫与刀冽香之间牵着的那条大红的绸带。
绸带中间,挽了朵花。
红色的绸带连着战枫和刀冽香,在众人的贺喜声中,在满树摇唱的枫叶下,他和她慢慢走过来。
夏日的荷塘边。
碧绿的荷叶,满池的荷花。
蓝衣的小战枫问红衣的小如歌:
“你为什么喜欢穿红衣裳?”
小如歌笑得很臭美:
“因为漂亮呀!”
“为什么红衣裳就漂亮呢?”
“笨!”
小如歌羞他。
小战枫生气地瞪她。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他笨!只是,她“呵呵”又笑起来,笑得比荷塘里的荷花还要粉嫩透明。小战枫的脸红了。
小如歌笑着:
“你真笨啊!你忘啦,新娘子成亲的时候都穿红衣裳啊!新娘子是世上最美丽的人,一定是因为她们都穿红衣裳!呵呵……”
“你又不是新娘子……”
小战枫的脚踢打着荷塘里的水。
“等我长大了就会变成新娘子啊!”想一想,小如歌苦着脸,“啊,那还要等好久呢,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小战枫别扭地说:“那么想当新娘子啊。”
“是啊!”小如歌用力点头。
“那……”小战枫为难了半天,终于说,“……那你当我的新娘子好了……”
“呀!!”小如歌兴奋地跳起来,险些扑进荷塘里,小战枫扶住了她。她快乐地扯着他的袖子,摇着说,“是你说的啊,不可以反悔啊,否则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小战枫懒得理她。
荷塘里,粉红的荷花静静崭放。
两双小脚荡出一圈圈透明的涟漪。
小如歌歪着脑袋,忽然想到个问题:“为什么要我当你的新娘子呢?”
小战枫眨眨亮蓝的眼睛:“因为你本来就穿红衣裳,我可以省下银子。”
小如歌怔一怔。
然后,她猛地用脚一拍水,水花溅了小战枫一头一身!
童年的笑声荡漾在开满荷花的池塘边……
……
灯笼的光亮映红了枫叶。
满树枫叶。
鲜艳如火。
战枫和刀冽香已然走到了张灯结彩的庭院最辉煌处。
一片枫叶轻悠悠飘下。
轻悠悠飘落在战枫的肩头。
“一拜天地!”
烈明镜白须飞扬,嘴角含笑,就像一位慈祥的父亲;刀无暇摇扇轻笑,刀无痕饮下一杯酒;玉自寒轻轻覆住如歌的手掌,唇边清如远山的笑容是对战枫的祝福。
宾客们的笑声,孩子们的起哄,让夜晚忽然变得喧闹起来。
战枫行礼时,看到了一个人。
她于光亮处。
隔着五步的距离。
战枫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她长大了,稚气与天真少了很多,模样似乎也有些不同,眉眼间多了种绝美的气韵。她只是淡淡站着,却仿佛有烈焰般的光彩逼得人睁不开眼。
“二拜高堂!”
战枫同刀冽香向烈明镜拜下。
烈明镜大笑着挥手,快慰与满足的神情令在场的所有人有些吃惊。
她,站在烈明镜身后。
她在微笑。
她依然是鲜红的衣裳,鲜红得让深秋的红枫黯然失色;她的眼睛依然明亮,明亮清澈得象清晨泛着阳光的溪水。她的笑容是柔和的,仿佛穿透了他,想起遥远的童年,一件有趣的往事。
她的笑容平静美丽,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改变她的心境。
战枫的瞳孔慢慢紧缩。
一阵冰冷的痛,缓慢地自他心上划过。
“夫妻对拜!”
孩子们更加起劲地哄闹,有胆大些的孩子们伸出手去,要把战枫往新娘子身上推。
冷酷的气息!
孩子们的手被冰冷的刀气阻隔,身子好似掉入了冰窟中,一个孩子吓得“哇——”一声哭出来……
哭泣的孩子立刻被抱走了。
剩下的孩子们惊得浑身颤抖。
婚宴的气氛顿时古怪起来。
原本的热闹喧哗中,忽然窜进怪异的不和谐。
漫天枫叶急坠!
庭院中灯笼的火光骤然一暗!
寒光一凛!
一道秋泓般的刀光逼近刀冽香胸口!
电光火石间。
一条雪白的人影鬼魅般疾扑新娘子刀冽香!
那人出现得如此突然……
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如歌惊——怔——!
然后,一阵冰冷的沉重慢慢灌下来。
虽然还没有看清那白影的模样,可是,她已经猜到了那是谁!
倒吸口凉气……
如歌满心满肺都是彻骨的凉意。
愚蠢的行为!这原本应该是她惟一的反应。可是,她忽然觉得悲哀。这种悲哀,不仅仅是为莹衣,好像也有一部分是为她自己。这一刻,她忽然能感到莹衣的心。
匕首“当——”一声,跌落青石地上。
战枫的右臂渗出血迹。
白衣人狼狈地摔跌在战枫脚边!跌倒的身影单薄而孱弱,象深夜里沁着凉气的露珠。白衣裹着她娇小的身子,仿佛一朵稚嫩的小白花。
她挣扎着抬起头,满脸泪水,在红彤彤的灯笼下有惊人的脆弱。
战枫眼神冷酷:
“是你。”
泪水淌过她的下巴,莹衣凄楚道:
“你心中,不是只有我吗?”
泣声婉转,恍如杜鹃涕血。
庭院中。
诡异的死寂。
火红的枫叶在夜风中摇舞。
大红的灯笼也随着摇舞起来。
宴席中的火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烈明镜眉心深皱。
裔浪示意山庄弟子将闹事的莹衣带走。
莹衣惨笑着,突然抓起地上的匕首,对准自己的胸膛,道:“有谁上来,我便自绝于此!”
裔浪冷笑,挥手令山庄弟子继续。蠢笨的女人,若不是婚宴的缘故,她现在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就算她真的血溅当场,见惯杀戮的江湖中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山庄弟子逼近莹衣……
莹衣忽然凄声大笑:“我死不足惜!只是,我若死了,这腹中的孩子也要一并去了!”
满场哗然!
烈明镜目光暴长!
刀无暇折扇猛合,眼睛微微眯起。
战枫却好像没有听见,孤傲的唇角隐出一抹古怪的意味。
莹衣的眼中满是楚楚的泪水,她凄婉地哀求着凤冠霞帔的刀冽香:“刀小姐,求求你成全枫少爷和我好吗?枫少爷是我的全部,没有他我会死的!而且……我已经有了枫少爷的孩子……”
大红的嫁衣上。
金灿灿的凤凰振翅欲飞。
珠玉璀璨的凤冠下。
刀冽香的声音无比冷漠。
“求我做什么?孩子是他的,又不是我的。”
莹衣万料不到刀冽香竟会这样冷淡,不禁有些惊慌,泪水如小河般淌下:
“枫少爷并不喜欢你,他只是逼不得已……”
战枫眼神如冰。
莹衣尤自低泣道:“你如果不是天下无刀城的三小姐,枫少爷是绝不肯娶你的……我知道……枫少爷喜欢的只有我……和我们将来的孩子……”
刀冽香用手指拨开珠玉的面帘,一双沉郁的眼睛,淡淡望住战枫,道:“战公子,请管好你的女人。”
婚宴变成了闹剧。
众宾客都极为尴尬。
烈火山庄与天下无刀城的联姻,其目的虽然每个人都心知肚晓,可是就这样当众被赤裸裸地挑明,却是谁也预料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