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陈凯端着餐盘,找个位置坐下,咬了一口劲辣鸡腿堡后,目光被隔壁桌坐在他斜对面的小女孩吸引住。年约六岁的小女孩却吸引他的原因是:一,她很漂亮,这么小就看得出将来是个美人。那对大眼睛美极了,配上小巧的鼻、小巧的嘴,和一抹忧郁的神情,真是惹人怜爱。二,以他的专业观点来看,她的牙齿一定有问题。
小女孩旁边坐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无疑是她顽皮的弟弟。他拿一根薯条沾番茄酱,往他自己的脸上画胡子,逗姐姐笑。他没姐姐漂亮,但也相当清秀,脸上多了几条红胡子,显得滑稽,陈凯不禁莞尔。小女孩也笑了,但是她却告发弟弟。
“妈咪,你看梦竹。”
做妈妈的本来低头专心看着杂志,这时抬起头来,姣好的容颜与女孩有点像。她看着男孩的脸,嘴角只向上扬了一下下,随即就绷紧。“方梦竹,你再这样乱来的话,我就永远不再带你出来。”她拿起桌上的餐巾纸,为男孩擦净脸。
年轻的妈妈低下头去继续看杂志,男孩对女孩咧嘴、皱鼻子,然后对妈妈吐舌头、扮鬼脸。他是个扮鬼脸的高手,拉下眼皮、嘟嘴、鼓腮帮子、缩下巴、歪嘴,名堂真多。当他装斗鸡眼时,陈凯又忍不住轻笑,引来男孩和女孩的目光,他对他们微笑。
“梦兰,你怎么都没吃?”妈妈抬眼看女孩面前的鸡块盒。
女孩摇头,轻皱眉头说:“吃了会痛。”
“哪里痛?”
“牙齿痛。”
“那我帮你吃。”小男孩说着就伸手拿姐姐那包薯条。
妈妈轻打小男孩的手。“你不可以吃那么多薯条。”
男孩不服气的辩道:“你不是常常说不可以浪费吗?她不吃我帮她吃,才不会浪费呀!”
“她不吃可以拿回去给梦菊吃,不会浪费。”妈妈合上商业周刊,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陈凯在心里惊叹:梦兰、梦竹、梦菊,想必还有个梦梅吧?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身材苗条的女子,一点也不像是四个孩子的妈妈。这年头连乡下村妇都懂得什么叫节育,何况她分明像个气质不错的知识分子,怎么会任由自己连生四胎?
女孩愁眉苦脸的抚着下巴。把杂志收进袋子的妈妈柔声问:“梦兰,很痛吗?”
“嗯。”女孩点头,痛得好像快掉泪了。
妈妈看一下表。“现在一点,所有的牙医都在休息,晚一点才能带你去看医生。你忍耐一下。”“对不起。”陈凯开口了。
与他隔一个走道的年轻妈妈转过头来看他,他的心弦霎时震动了一下。她的眼睛和她女儿一样漂亮。当然啦,有这么漂亮的妈妈,才会生下那么漂亮的女儿。她老公一定是抗拒不了她的美丽,才会一再令她怀孕吧。
天哪,他想到哪里去了?幸好她看不见他的思想。他尴尬的微赧,急忙拉回神魂。
“对不起,我无意间听到你们的谈话,我正好是个牙医。”他搜索他的口袋、皮夹,可是找不出一张名片来证明他的身份。他难堪得紧张起来,怕她误会他是个行骗的坏人。“我身上正好没有名片,不过我可以断言,你女儿的蛀牙很严重,而且她已经蛀牙一段时间了。”
他以专业的口吻继续讲下去。不知为什么,他十分渴望取得她的信任。
“你注意看,她的下巴是不是有点变形?那是因为她长期蛀牙,可能蛀得仅存齿根,咀嚼食物时齿根陷入齿肉会疼痛,所以她一直用不痛的另一边咀嚼,因而使得下巴略微倾斜,令她漂亮的脸蛋出现瑕疵。可是现在她摸着的这一边,本来应该是不痛的、用来咀嚼的那边。你懂我的意思吗?那表示她两边下颚的乳白齿都严重的蛀牙了。她这个年龄即将换牙,永久齿就在乳齿下面发育,乳齿严重蛀牙会妨碍永久齿的正常生长,所以你必须尽快带她去看牙医。”
若芸尽量努力认真的听着,可是从他说“你女儿”开始,她就一直想找机会澄清,因此一直没能完全专心的听他讲话,没想到他叽里呱啦的讲个不停,根本不容她插嘴。其实常常有人误以为梦兰两姐弟是她的孩子,她一向懒得解释,今天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很想说清楚讲明白。可是既然在她想说话时没机会说,她在等他讲完的当儿,她又懒得解释了。他终于住口,幸好她听懂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才得以接口。
“可是现在是午休时间,所有的牙医都在休息。”她说。
他微笑,那张挂着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脸,因此而显得活泼些。“我就是个牙医,而且我的诊所就在隔壁的第四家。”
“你的诊所应该也在午休吧。”
“没关系,我可以为这位可怜的小妹妹加班,不收加班费。”
她应该感谢他的热诚,但她总觉得有点奇怪;生平第一次见到,也是第一次听到医生毛遂自荐,主动找病人提供服务。一般好像只有骗子和庸医才会这么做,可是他刚才那番话又十分专业。
在她犹豫的当儿,梦兰滑下椅子来拉她的裙子。“妈咪,我牙齿痛,我要给牙医叔叔看。”梦兰以求救的眼神看向牙医叔叔。
“那我们得回去拿健保卡。”
“喔!”梦兰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整张脸又皱了起来。
“你可以先付点押金,三天内拿健保卡来盖章,押金就可以全数退回。”
若芸看梦兰满痛苦的样子,只好点头。
两分钟后,他们随牙医走到“联合牙医诊所”,等他从裤子口袋里掏钥匙开门。由于平日常在这附近活动,虽然不曾特别注意过,若芸也略有印象,记得这间门面颇宽敞的牙医诊所生意不错。路过时从透明玻璃窗看进去,每次都有数人在候诊。
年轻的医生开了锁后,推开门请他们走进去,等他们都进去,他才关上门,走进柜台,打开灯。若芸可以从墙上挂着的一块压克力板看到这间诊所整个礼拜的门诊表。总共有三个医生的名字,一位是女性,难怪叫联合诊所。
“请你填一下初诊资料。”
若芸拿起笔填资料,自然的随口问:“梦兰,你是几月几日生的?”
五月三十一日。”梦兰回答。
“若芸把目光从梦兰的脸上转回来,不经意的瞧见牙医困惑的表情。是喽,他一定想:哪有妈妈不知道女儿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想解释,但是她把那个反应压下去,微笑着让他去猜。她一向喜欢玩这种游戏。反正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做个永远的单身贵族,不必到处宣扬自己未婚。
她缴了钱后,医生请他们进诊疗室。他穿上白色的医生服,戴上白色的口罩,气氛好像就肃杀起来。
“来,梦兰,上来坐。”他亲切得好像是个熟识的叔叔。
可是梦兰似乎后悔了,紧张地抓着若芸,怯怯地说:“妈咪,我的牙齿没有很痛了,我们回去吧!”
若芸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医生叔叔的反应很快,他拿下口罩,绽开慈祥和蔼的笑容,温柔地说:“梦兰,你知道你的牙齿为什么会痛吗?”
梦兰望着他,摇摇头。
“因为你的牙齿里有虫虫……”
梦兰惊恐的摇头,大声的打断他的话。“没有。”
“听我说完,那种虫虫很小很小,小得我们用眼睛看不到,所以你感觉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