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她姓庄?”黄俊杰问。
“菲律宾极多华侨,父子兄弟都不同姓,又是译名的问题。寻且听说这位庄小姐是跟母姓,她母亲,比她还要魅力四射,故而赵善鸿如此宠她。”
“赵善鸿不是去世十年八年了?”
“对呀,遗产如此庞大,又适逢菲律宾前几年政变,故此,还是延至近来,才算把产业拿到手,正正经经地站到人前去。”
杨慕天只是默默地听,没有插嘴。
他心里暗暗好笑,对于庄竟之的出身,全场惟有他最清楚,而城内竟有如此美丽的谣言,为庄竞之编造个有身份有性格的背景,可想而知有钱真能使得鬼推磨。
“怎么天哥你沉默不语,是对美丽女人没有兴趣?还是那次竞投之事依然耿耿于怀?”
杨慕天慌忙解释:
“不,不。价高者得,岂有介怀之理?”
黄俊杰说:
“这位小姐也真不按规矩出牌,想是那种一旦大财到手,事必要买到心头所好的小姐脾气使然。”
杨慕天问:
“知不知道庄竞之在中东有什么业务关系?她跟那边的银行有亲密来往。”
黄俊杰说:
“这倒不清楚,但听行家说,她家族有个庞大基金由中东国际银行管理。”
冯日襄摇摇头,喝一口酒,说:
“这种女人怎么嫁人?谁敢要她?”
加入话题的正正是另一金业巨子周国昌,说:
“为什么不敢?我们刚刚才说,倒不如各出奇谋,试看鹿死谁手?能要到如此一个绝色美人,真正是财色兼收,值得被尊为群雄之首。天哥,你条件最棒!”
冯日襄说:
“时已夜深,请调低声浪,隔墙有耳,被嫂夫人听到,怎么得了?”
周围的人仍以一贯声浪说:
“我才不怕,如果是我雀屏中选,宁愿成副身家双手奉送给我那黄脸婆,还我自由。天下间有离不了的婚,笑话不笑话?那只不过是我们男人用来应付情妇的借口而已。简单一句话,对方的吸引力未强劲到令我抛妻弃子,其罪在己!”
几个男人一直分神望住远处,庄竞之正跟几个政府的高官职员,说得眉飞色舞。
黄俊杰说:
“国昌兄说得对,太迷人了!美得连年纪也看不出来!”
“怕不近三十的样子!”
“管她呢!谁要跟黄毛丫头天长地久地过一世!”
“能征服这个女人,真是大英雄!”
杨慕天把这一总话全都听到心上去。
庄竞之身边总是团团地围满客人,连针也插不入。
杨慕天当然不打算成为趋之若骛的一员。
他是希望能有机会跟庄竞之多说几句话,可惜,看样子是难比登天。
也实在由于心事重重,杨慕天不愿跟各人胡扯应酬。他管自拿了一点食物,坐到园子里头较少客人的一个角落里。
“你怎么没有拿块鸡呢?你不是很喜欢吃鸡的吗?”
声音温柔得教人浑身松软,又像来自多遥远一方,如此的似曾相识,格外亲切。
杨慕天转过头来,看见了庄竞之。
对方笑盈盈地望着他,把碟中的两块鸡肉放在他手上的餐碟上。
庄竞之就坐到杨慕天的身边去。
“已经二十年了,我们才再有机会坐在一块儿吃东西。”
杨慕天再镇定,也无辞以对。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霍地站起来喝问:
“庄竞之,你究竟打算怎样?实话实说好了!”
当然,杨慕天不会这样做。
心虚得确令他情绪极不稳定,然而他还能勉强控制得来。
那庄竞之似乎没有觉察到杨慕天的神态有些微局促尴尬,她只在肆意回想,自语道:
“那最后一次我们坐在一块儿吃东西,是我们下水偷渡来香港时,在丛林里分吃着馒头呢!啊,不,不,不!”庄竞之笑:“我记错了,是在那间新界的小屋里,蛇头把你带走之前,我们还——起吃过饭。”
庄竞之歪一歪头,神情有点天真烂漫,虽不配她的年纪,然,绝不突兀,绝不难看。
实在庄竞之相貌极为年轻,难怪人们把她估计成未到三十的成熟少妇。
杨慕天终于开口了,他直截了当地问:
“怎么突然想到要来香港?为了业务?”
庄竞之一本正经地答:
“你难道不知道这九十年代将是筷子天下,世界经济重心将转移至亚太区来,我将以香港为基地。”
杨慕天望住她,神情并无半分疑惑,庄竞之又说:
“当然,这是表面原因。实际上,完全的为了你,慕天,为了要见你而来!”
杨慕天的心差点自胸腔跳出了口来。
这眼前的女子令人迷惑至极,才不过几句说话,已一步一步地把他带入迷离境界。
杨慕天问:
“过去的,你不能忘记?”
“你能吗?”
“我尝试。”
“我不。我记牢一切,因此,如今我自由了,有机会了,所以我回来,最低限度,见你一面!”
“如此而已?”杨慕天问。
“当然的希望可以有其他,其权在你!”
这是相当诱惑而露骨的说话,出自庄竞之之口,令杨慕天飘飘然之余,实在骇异。
他完全不舍得不去回味这句说话。
随即,杨慕天在心里告戒自己,小心点,别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晚哲不保!
杨慕天说:
“我们已经分离二十年,很多事已转变,包括人的个性在内,我未必再如你回忆之中的我!”
“不,”庄竞之的眼神是坚定而灼热,一股慑人的光芒飞溅到杨慕天的身上来,令他温热而战栗:“我完全相信三岁定八十,我并不认为你会有什么转变,转变的只不过是环境,而不会是内心。”
杨慕天再一次地无辞以对。
庄竞之说:
“连当年你出卖了我,害我受许许多多的苦,我都能接受了,谅解了,我们之间的最大障碍已经撤除,只要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杨慕天有点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庄竞之竟一派不在乎地说出,他曾出卖她。
她是完全知情。
“竞之!”杨慕天轻喊。
“是那些蛇头给我说的,他们说顾春凝只筹到一万元,亦即是一个人的赎金,故此你出去了,留下了我。”
“你相信他们的话!”
“对,我相信。因为不只那两个坏蛋这么说,还有那位带你出九龙尖沙咀的阮小云,她父亲也是屈蛇集团的一员,她也对我这么说。小云不会说谎,其后她帮了我很多的忙,她是个好人,所以我信她。”
杨慕天不能自辩。
他一直以来想好了的一套谎言,完全的用不着。
尤其是当他接触到庄竞之那诚恳的天衣无缝的眼神时,他知道庄竞之对那阮小云的报导完全深信不疑。
而事实也真胜于雄辩。
杨慕天怪异于庄竞之的反应。
她会不会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早已心怀不轨,伺机报复?
杨慕天心惊胆战。
庄竞之却泰然自若,说:
“幕天,那一阵子,你曾令我伤心欲绝,其后,我遭遇到的艰难辛苦,真的应验了当年在小山上,你被蛇咬伤之后,我的誓言。你还记得吗?我当天起誓,如果你的生命得以延续,我将以百倍的苦难补偿,是真的,誓言一定会应验。”
竞之说这话时,脸容庄重严肃得近乎圣洁,教人不敢迫视。
她对承诺的执着如此牢不可破,有一种山崩地裂均不能动摇的愚忠与愚诚。
“一定是因为我的誓言,上天才安排我们分离,也只有把我和你拆散了,那些世间的苦才真正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