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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页

 

  到底算是个英勇的男孩子了。

  阳光稀疏地透过茂密的树叶,再映进山洞来时,杨慕天悠悠地转醒过来。

  第一个感觉就是饿。

  饿得肚子好像贴到背上去了,自觉整个人扁扁的只余一层皮。

  感觉相当的难受,他是完完全全地瘫痪在那儿,动弹不得。

  然而,耳畔嗡嗡作响,有个非常微弱的声音在鼓励着他,说:

  “慕天,快起来,跑到外头去想办法!”

  真的,直挺挺地躺在这儿,是坐以待毙!

  必须爬起身来,到外头想办法。

  杨慕天用双手撑住了地,才勉强站得起身,原来饥饿是如此可怖。

  荒山野岭如何觅食呢?杨慕天只得走向附近的那几家农舍去想办法。

  杨家后头的山麓,住了三数户人家,原来都是晓得杨君佐的。

  只是慕天目睹昨日的家庭巨变,知道叩门求助,一定是不得要领,

  于是他悄悄绕过那几间农舍后头,希望能从后门偷进厨房去,拿一点什么食物充饥。

  他选中了的其中一家,住着的人叫周四嫂,是个寡妇,带着一个跟杨慕天同年纪的儿子狗仔过活。

  慕天心里暗暗想着,万一被周四嫂捉着了,多少还有点人情可讲,自己到底跟狗仔是同班的同学;而且四嫂的针线功夫了得,平日母亲很肯帮她家计,老是光顾她剪裁好的小童衣服。

  慕天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那套短打衫裤,正是四嫂的手工。

  因而脏子是壮了,蹑手蹑脚地走到周家屋后,伸手推开后门,果然没有上锁,很得心应手。

  走过了天井的那条小小水泥路,就是厨房了。慕天跑进去,急忙地四处找寻能吃的东西。

  才一揭开那个大木盖,就见锅盘里盛着几个馒头。

  慕天的手像是从胃里伸出口来的。那三只脏极了的小指头抓到雪白的馒头上,明显地立即出现乌黑的指印。

  电光火石之间,慕天震惊地想,只要一口把这馒头咬下去,就不折不扣地成了个贼了。

  从小,父亲连自己一丁点儿的歪品劣行也不原谅,连说话讲得夸张一点,都被父亲训斥一顿,何况不问自取?怎么一夜之间,父亲成了阶下之囚,母亲失踪,自己沦落成了个可怜兮兮的小毛贼呢?

  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晶莹地跌落在那个印有三个小指印的馒头上。

  男人大丈夫,顶天立地,一定要做到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才叫有点志气。

  才十二岁的他,已晓得要有英雄气概。

  这就把馒头放下,拔腿便跑吧!

  然而杨慕天双腿正在抖颤,饿得实在四肢酸软。

  一个小馒头握在手里,停在半空,放回锅里去,跟往嘴里塞,那历程都一般艰难。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后脑就是一阵剧痛,分明给人用硬物重重地打着。

  慕天“哎哟”一声,馒头从他手上飞脱,他下意识地抚摸着后脑,同时转过身去。

  “看你这没家教的小毛贼还敢不敢偷我的东西?”

  “四嫂!”慕天惊叫。

  眼前的四嫂,竟一手拿着一条粗木板棍,一手叉着腰向他呼喝。

  “四嫂,求你,我好饿!”慕天讷讷地说,羞愧带来的难受,比他后脑的痛楚更甚。

  “饿就要偷了吗?吃不得苦就学你娘卜通一声投水去吧!你快快地给我滚!”

  “什么?四嫂,你说什么?”

  慕天吓得眼泪在眼眶内直打转,不敢掉下来似的。

  “我叫你滚!”

  四嫂拉起慕天的衣领,像老鹰捉小鸡,半拖半拉把他扔出后门去。

  慕天扯直了喉咙嚷:

  “告诉我,我妈是不是真的投了水了?”

  “四嫂,四嫂,求求你,我妈以前待你不薄!”

  慕天捶着紧紧下了横栓的周家后门,放声啕哭。

  一直哭至身上剩余的水份都好像抽干了,才稍稍地止住。

  他疲累、伤心、惶恐、绝望、饥饿、口渴。总之,能想像得出的苦难,都一下子朝他身上发生了。

  为了什么?

  如今父亲肯定生不如死,母亲又生死不明,自己呢?

  来不及再细想,一个强烈的意念升到脑海里来。 

  那周四嫂说母亲已经投水,是真的吗?

  不知哪儿来的气力,慕天一边抽咽,一边直奔至山边的河畔去。

  河水淙淙,澄明清冷,两岸连人影也没有一个,杨慕天只得干站着发呆,嘴里不住地喊;“妈妈,妈妈,你在哪儿?”

  他跌在河岸的草石之间,再次呜呜痛哭,泣不成声。

  良久,有只小手轻轻抚若他的头发,然后惊呼一声,

  “你还是活的呢?”

  慕天微微蠕动一下,扬起脸,看到了一个带着惊骇的,然而肯定是温柔的微笑。

  是个小女孩,向着他,背着太阳,蹲着。

  阳光洒在她身上,像为她镶上一层金边似的。

  慕天曾经跑到这乡间唯一的教堂去听道理,只为那意大利来的神父,要在圣诞节前分发糖果给村童们。他听过神父讲耶稣出生的故事。

  那圣母的出现,在神父的形容下,有一点点的似这跟前的小女孩。

  当然,杨慕天想,这小女孩还小。大概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样子。

  可是,她脸容慈蔼圣洁,还有那个甜甜而友善的笑意,教他尤其感动。

  好像一百年未曾看过这么温柔安乐的场面。

  尤其女孩子的眼神,宁静之至,迷离若梦,如此有效地去抚慰着慕天悲痛而仿徨的心。

  宛如在安慰他说:

  “别怕,有我在这儿,一切就好!”

  果然,不是幻觉,那小女孩对他笑了笑。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小心而摔倒了?你看你,竟然一头一脑都是血!”

  小女孩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来,往慕天的后脑一揩,血红的颜色染在手帕儿上。

  可幸两个孩子都没有惊恐。

  慕天睁着他那双大眼睛,牢牢看着正在照顾他的小女孩,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小女孩问道:

  “你得快快回家去,让家里人给你包扎伤口。”

  慕天只是摇头。

  跟着,眼泪又不期然地夺眶而出。

  小女孩捉住慕天的手,温柔地说:“好男儿,怎么一下子流起眼泪来,很痛了,是不是?”

  慕天又摇头。

  “你怎么了,只是不作声呢?你不把困难说出来,教人家怎么帮你?”

  小女孩的一点娇嗔,将杨慕天整个人软化。

  慕天说:“我饿呢!”

  小女孩闷声不响,自她身边的小布包中取出了一个面包.来,欢天喜地地交到慕天手里去。

  慕天望住小女孩,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吃吧!吃完了,我还有一个梨子可以跟你分着吃。”

  她此话一出口,就像一道活命金牌似的,拯救了慕天一命。

  三扒两拨,一个大面包就报销了。

  两个孩子移动着细小的身躯,坐到了河畔树荫之下去,稍稍避过阳光。

  “你叫什么名字?”

  “杨慕天!”

  “我叫庄竞之。我们拉拉手,做个朋友好不好?”

  “好。”

  庄竞之伸出小手来,让杨慕天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

  “谢谢你,你是我救命恩人!”

  庄竞之笑,笑得天真而灿烂,问:“现在还饿吗?”

  杨慕天尴尬地点点头。

  庄竞之已从小布袋中掏出一个梨子来,递给杨慕天。

  慕天接了,说:

  “好呀!我们分着吃吧!”

  竞之扁着嘴,想了一想;说道:

  “不好,还是由你独个儿吃吧!”

  “我已经把你的面包吃掉了!”

  “不相干,梨子是分不得的!我从前听人家说,分梨就是分离,我和你刚拉了手,成了朋友了,怎能一下子就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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