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攘一番,还是扬长而去。
服侍两位太太的那位女职员吁长长的一口气,埋怨道:“这大概是第十九次了!每次要我们把货品给她留下,结果呢,跑进来瞎七搭八地乱弹一顿,永远做不成生意。”
另外一位职员答:“不是个个有钱人都疏爽一如杜小姐的。”
杜晚晴微笑,拿起了礼物,谢过了职员就起身走了。
虽是善意的小是非,她还是不愿意插口。在江湖上行走,是一定要小心翼翼的。
走出康福珠宝店后,那班职员更肆无忌惮的批评:“当豪门贵妇当成那副小家寒酸相就别当好了,那姓李的一位,还是本城海味大王的正室呢!”
“有几多个像杜小姐那么雍容大方,出手阔绰的?我未曾听过她讲价,永远只是一句话:”你请算相宜一点,一口讲成交好不好?‘我们头一回也怕她只是说说而已,仍把价钱抬高一点,谁知她言出必行,照付如仪,弄得我们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这以后的几次光顾,我们给她的折扣是最特惠了。“
“杜小姐家里头是做哪一门生意的?”
“听说是……还是不说的好。”
“什么?说嘛,话到唇边又吞回去的人是王八蛋。”
“江湖传闻,做的是盘古初开即有的女性无本生意。”
“嗯!”
“她的道行不浅呢,完全看不出丝毫迹象来!”
“听说还是大学毕业的。”
“算不算糟踏自己?”
“坐在我们经理房内的人都有两张高等教育文凭,月入二万元而已。”
“这个讲法有鼓吹妇女走旁门左道,毋须洁身自爱之嫌,要不得。”
“对,对,再辛苦,还是来清去白的好。我是宁愿捱穷,女儿长大了,决不肯让她作此勾当,再出人头地,也是失礼!”
以上的这些对白,杜晚晴没有听到。
不过,就算她听到,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要在行业里头干得出色,必须对自己的表现有绝对信心,一下子思疑起自己的行为来,就会整个人崩溃。
中区的下午还是闹哄哄的。在皇后大道中与德辅道中之间的横巷,往往摆了好些临时摊档,卖些运动衫裤、袜、丝巾之类。
杜晚晴走近那专卖厂货的运动套装摊档,准备买几套给弟妹。
这么巧,先前的那两位李太与陈太也在挑选货色,两人分工合作,一个选货,一个讲价。搅得那负责看档的老太婆手足无措,很有点卖也难,不卖也难的样子,只一味说:“太太,我们很辛苦才从制衣厂抢到这批平货,每套也只不过赚十元八块而已,还怎么可以减价呢!”
“对了,对了,你自己说每套赚十元八块,我们才不过买四套,你就每套算少五块钱好了,我们把利润对分吧!”
老太婆皱着眉,摆一摆手,说:“好吧,好吧,反正你们买四套。”
临到结账时,其中一位太太又改变主意:“买这么多套干什么呢,买两套好了。”
“太太,若是买两套就不可以减五元了。”
“为什么不可以呢,还不是那条数。”说罢,扔下银纸及碎银,拿起货品就走了。
那小贩叫也叫不住,只长长的吁一口气,叽咕地说:“有钱人家多省十元八块,对他们有什么补助呢,那可是我们一家大小的一餐饭菜钱了。”
真是说者凄凉,闻者心酸。
杜晚晴买了几套运动衫裤,扔下五百元,打算回头就走,那老太婆叫住她,说:“小姐,你要拿回尾数呢。”
“那是给你的小账。”晚晴和蔼地笑笑。
“不,不,不!”老太婆硬要把那几十块钱塞回给杜晚晴,说:“小姐,绝对不可以这样。我们还未到讨饭吃的地步。公平交易,给我们赚个钱糊口,已是非常安慰。如果我妄想顾客多给碎钱作打赏,就变成没有资格嗔怪那些几块钱也要省下来的有钱人家了?”
人要能明白道理,要所作所为大方得体,真不是身份环境可以完全定夺的。
杜晚晴想,小贩之于贵妇,何者更有道义、更具气派,真是不言而喻了。
车子把杜晚晴载回太古城的娘家。
杜晚晴出身后的第一件要急着办的大事,就是买了两个相连的面海大单位,让柳湘鸾与花艳苓分别作为住所,又可互相照应。
柳湘鸾仍与儿子高敬康与媳妇阿金同住,高敬康的儿子高进与女儿高惠都留学在外,因此还有个睡房腾空出来,其中一个变相成了阿金舅母的雀局专用房。
母亲花艳苓住的一个单位,面积还要宽敞些,大哥展晴与五弟又晴、六妹再晴都可以独占一个房间,居住环境是大大的改善了。
下午回娘家去,一般见着的都只是外祖母与母亲,父亲很少在家,弟妹更要上学。然,这天竟是例外。
杜一枫悠闲地在客厅里跟花艳苓看午间的电视节目。
“爸、妈。”杜晚晴跟父母打过招呼后,飞快地走进厨房去,一把抱住柳湘鸾的腰,道:“婆婆,你在忙些什么?”
“知道你要回来,给你炖好了当归,快给我喝个精光。”
“对,对,女人要是不知进补,很易老!”晚晴扮个鬼脸。
“看,有时候你的神态与心肠还像个小孩子。”
晚晴把汤骨碌碌的一口气喝光了,问:“为什么爸竟呆在屋子里,没有到外头去?”
“我怎么知道?”柳湘鸾对这女婿一向有心病,杜一枫在她心上并不怎么样。只是,说到底是个世故人,既是米已成炊几十年,又何必太过着迹,令自己女儿不好过。在孙女儿晚晴跟前呢,透一口鸟气倒还是可以的。
“来,我们到客厅去陪他们坐坐。”
晚晴正要回身走出客厅,柳湘鸾又叫住了孙女儿:“晚晴,慢着!”
“有什么嘱咐了,老祖宗?”晚晴又逗她外祖母。
“我想起来了,你父亲怕是要跟你商量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
“还不是你大哥出的主意,要你妈跟你商量,阿宁硬是不肯,你父亲就答应出头。”
柳湘鸾想了想,又说:“晚晴,能帮的便帮,认为划不来的,可别心肠软。你为这个家所作的贡献已经够多了。”
“好婆婆,谢谢你的提点与关照。来,且看他们说些什么吧!”
婆孙两人走回客厅上去,晚晴并把那一大包的运动衫交给母亲说:“给弟妹,以及高进、高惠等都买了两套,你寄到美国去吧!”
“他们穿不了这么多,你别每次回家来都大包小包的。”
“不是贵东西,都是那些工厂的货尾,顶划算。”
“这真叫因加得减,得不偿失。”杜一枫一脸不屑地批评,“你不知道你的弟妹与表弟妹们,现今的口味已经改了,非名牌不穿不用呢,这些街头巷尾的货色寄去是白花邮费。”
“都不是大场面用的衣物,有什么名牌与不名牌呢?”晚晴说。
“你这话是说错了,且看看高进兄妹写信回来叫阿金寄去美国的运动球鞋,就知道他们的口味了,什么温布顿大赛的网球明星做广告介绍的球鞋与运动用具才穿才着,单是一对球鞋就近千元,会肯拿你这五、六十块钱港币的运动衫穿上身?笑话不笑话了。”
“你这就别多话吧!”花艳苓厌烦地说,“不穿就全留下来,让展晴、再晴、又晴他们用就是了。”
“为什么姓杜的女人陪阔佬上床去,赚下来的钱只是给姓高的尽情享用?你总是怜念娘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