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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跟山卓一道前往芬兰,意味著将能够见到高朗秋和其他人。

  自从巴黎分别以来,又过了三个多月。以往我们总是不期而遇,不知道对方又流浪到世界上的哪个角落,也不知道什麽时候能够再相见。

  在旅途中,我不只一次想像,再一次我们天涯相逢的情景——

  也许某一天,我走在一条曲折的小径上,转进前方一个弯道,我便看见他。

  又也许某一天,故事到了尽头,我蓦然回首——

  然而一直以来,所有的相逢都不是刻意的,正因为不刻意,所以当山卓问我要不要一道走,而我说「好」时,我才猛然发觉,这个刻意的「好」字里头,竟然蕴藏了几分思念。

  为这几分思念,夜里我难以成眠。

  安眠药恰巧吃完,又忘了去买,我只好眼睁睁地瞪著天花板,看天色从暗转光,一夜没有睡。

  山车一大早来旅馆找我时,我已经梳洗完毕,整装待发了。

  我们搭机去赫尔辛基。

  悲惨的是,飞机起飞後,我的恐机症又发作了。

  山卓见我一副快要晕过去的鬼样子,担心地叫了好几个空姐来。

  她们给我戴上氧气罩,又给我按摩,但我这毛病是心理问题,给我再多的氧气我也吸不进去。

  山卓担忧地直唤著我,我两眼泪汪汪地看著他的大胡子。

  深呼吸呀!

  在快要休克时,一句存档在记忆里的话语飘了出来,在我晕眩的耳里不断地重复——

  深呼吸、深呼吸……

  下意识的,我用力地吸了一口纯氧,即将爆炸的肺得到它需要的氧气後,又恢复运作。危机解除。

  我倒在山卓的怀里,为一种需要宣泄的不知名情感,低声啜泣起来。

  这一回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经验,真正治好了我对飞机的恐惧,然而此刻我并不知道——我是在後来搭飞机时,因为没再有过类似的糗况,这才蓦然醒觉,他的一句「深呼吸」成了我久病的良方。

  我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对於什麽,总会慢半拍。

  § § §

  山卓跟其他人约在Kilpisjarvi的一家旅馆碰头。

  因为道路冰封的缘故,我们到达的时间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天。

  Kilpisjarvi位於北纬六十九度,地处偏远,我们到达时,这个地方正在下雪。

  租来的车子能够开到这地方来真是不简单,气温很低,大约在零下二十度,即使坐在开有暖气的车子里还是会颤抖。

  这是我第一次到这麽冷的地方来,我怀疑我这个在亚热带气候环境下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会冷死在这里。

  下了车,我绕到车後帮山卓搬行李,山卓要我拿了小件行李便赶紧进旅馆去,免得冻伤。

  他一肩扛起摄影脚架後,便飞快地跟了过来。

  当地虽已进入永夜时间,但天空并不是黑漆漆的一片,冰雪覆盖冰原,天空呈现一片晕紫蓝色。

  我们飞快地跑向荒原中唯一一处有火、有电的地方。

  旅馆大门只是紧闭,没有锁,我们推开了它。

  山卓提著一堆行李走进屋里,旅馆里的人听到骚动,抬起眼来一看。

  有个人说:「爱尔兰佬,你迟到了一天,我们还料你是不是舍不得离开艾莲娜,打算留在义大利不来了。」

  我一听,就认出了说话的人是大卫。

  山卓大笑出声,声音非常浑厚。「小子,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麽人来。」

  急於见见他们,我从山卓身後探出脸,打招呼道:「嗨,大卫。」

  看见我时,大卫脸上的表情非常夸张好笑。

  他先是一副见鬼的样子,怔愣了三秒後,他跑到我面前,咧开他的嘴,无法置信地道:「噢!我的天,小姐,真的是你!」

  「是我。」我牙齿打颤地笑著。

  其他人都转过头来,脸上挂著显而易见的讶异。

  我一一向他们打招呼:「嗨,法兰克。」以及,「嗨,史帝夫。」

  我的目光逡巡过每一个人,最後停驻在那双神秘又熟悉的黑眸里。

  他的眼中流动著一种神秘的光采,我追随著、探寻著,想弄清楚那究竟是什麽。

  山卓在这时催道:「快过来,把外套上的雪弄掉,待会儿热杯酒来喝,不然你要冻成冰棒了。」

  我自迷雾中乍醒,尚未来得及答腔,大卫便将我拥进怀里。「来吧,小姐,我会负责让你温暖起来。」

  法兰克的笑声从大卫身後传了出来。「小心他这只大野狼。」

  我笑了出来,眼神不经意又与高朗秋相遇。

  嗨,亚树——他用眼睛这麽说。

  § § §

  大卫他们早我们一天到,但天候一直不好,没有看见极光。

  由於下午的这一场雪,道路又被冰封了。我们一行人被困在小旅馆里,百般无聊地等候天晴。

  下午四点多,旅馆主人一家四口带著补给的食物回来了。

  汽车在这种天候下无法使用,我们唯一的对外交通工具是旅馆主人哈曼一家人所饲养的三十只哈士奇雪橇大。

  一副扑克被玩到烂,连牌也洗不起来。

  大夥儿直喊著无聊,但还是不肯丢开那副快烂掉的纸牌,因为那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乐趣。

  终於,晚餐时间到了。

  晚餐有炭烤海鲜鱼、稞麦粉烘焙猪肉烤起士以及驯鹿拼盘。

  填饱肚子後,每个人很早便就寝。

  隔天醒来,雪已经停了。

  冷意从棉被里钻了进来,冷得我全身哆嗦。我裹著棉被下床穿衣盥洗,一切打理好後,便循著咖啡和松饼香来到厨房。

  厨房里已经坐了一个人,他正在喝热腾腾的咖啡,而哈曼太太则在炉火前煎火腿。

  「早。」我说。

  「早。」高朗秋倒了杯咖啡给我。「昨晚睡得好吗?」

  急著暖胃,将一整杯黑咖啡都灌进胃里後,我才开口说:「不好,快冷死了。」一开口,连牙齿都打颤。

  他笑著问:「再来一杯?」

  我点点头,把杯子递到他面前。

  这回我加了糖,又加奶精。

  哈曼太太端了一大盘松饼和火腿到餐桌上。道谢後,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食物补充了不少热量,身体产生了一点暖意,我这才把注意力移回高朗秋身上。

  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著我,我愣了一愣。「看什麽?」

  他笑说:「你脸上有饼屑。」

  「啊!在哪里?」我下意识地摸索著脸颊。

  「这里。」他的手指拂过我的唇角,仿佛他这举动再自然不过,再应当不过。

  但,不该是这样子的啊!我与他明明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这里。」

  我也没有想到。我苦笑,忽视心底那奇异的感觉,说:「我在罗马差点被扒,刚好遇到山卓,上了一课。他问我要不要一道走,我就跟来了。」

  我最不希望他问,但他还是问了:「为什麽要跟来?」

  我随口扯道:「没来过嘛,在罗马也待腻了。」天知道,我才刚到罗马不久——幸好,也只有天知道。

  「这回你们要在这里待多久?」我转移话题问道。

  他说:「不一定,得看天候配不配合,天候不好就没有办法拍。不过不会天天如此的,Kilpisjarvi是个很好的观测点,在十二月到一月的永夜时间,有很多机会可以看到极光,雪已经停了,说不定今晚就能拍到。」

  我咬了一片火腿,说:「这个工作其实并不像看起来的那麽自由吧?长期在外奔波,不能返家,你不觉得累吗?」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你觉得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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