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紧张了?阿楠今天真的很奇怪耶,尹桃花笑着伸手摸向怀里的口袋。
「我哪敢做坏事!心里想想罢了,小老百姓就是要认命,而且我还得顾着红豆和小橘呢。来,阿楠,这块帕子还你,擦擦汗。」
朱由楠舒了一口气,是他多虑了,早知道桃花禀性纯真,又怎会去害人?
接过帕子,闻到她特地熨过的干爽气味,他的心却不由得一沉。
一个天真无邪的山间姑娘,被逼到了绝路,都会气愤到想向福王下巴豆;而现今流寇四起,难道他们也是被逼到了绝路?官逼民反……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事,他一直以为,流寇是坏人,朝廷是好人。
「阿楠,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差?」
尹桃花见他呆楞,两眼发直,拿了帕子却不知道擦汗,便走到他面前瞧他。
一见到那双清澈纯真的瞳眸,朱由楠忽地清醒,拿了帕子猛擦脸。
「哎呀,擦汗别太用力,会搓破皮的。」尹桃花笑着扯他的袖子。
朱由楠脸皮胀红,又不知所措地把自己的脸皮擦得更红。
「呆书生!」李大娘转头偷笑,看来这位游公子只会撒银子追小姑娘,没啥出息,也没什么探听的价值了。
贾胜佗微笑抚摸胡子,夏日炎炎,桃树也该结实汇汇,好让人采下,一尝那香甜的滋味了。
第四章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朱由楠才踏进贾胜佗的药铺子,便听到后面院子传来愉快的歌声。
桃花唱歌了,她又恢复山间一般快乐自在了!他心中一喜,三步并两步跑了进去。
「阿楠,别跑!」突然被喝住。
朱由楠及时停下脚步,低头一看,原来差点踩到晒在地上的各式药材。
「阿楠?你在急什么呀?」尹桃花展露笑靥,将一盒红枣散放在地上的竹篾上。「我在这儿也不会不见,瞧你每回过来,跑得比林子里的飞鼠还快。」
被她轻易点破他的心眼儿,朱由楠微臊红了脸,也蹲了下来,不知所措地将她已摆放好的当归翻个面、移动一下,再移回来。
「没事忙?」尹桃花笑看他一眼,又埋头继续摆药材。
「阿楠哥哥,铨叔叔!」两个小女娃本来在院子一角玩扯铃,一看见他们便跑了过来。
「红豆,小橘,妳们有没有乖乖听大姊的话?」朱由楠摸了摸她们扎起来的小辫子,如今两个小娃娃粉嫩白胖,就像初次在溪边见面时一样活泼可爱。
「有,我最乖了!」小橘神气地道:「大姊烧饭,我在旁边帮忙搬木头。」
红豆笑着捏捏那张小脸,「小橘蹲在灶火边,脸熏得黑黑的,还一直哭。」
「我不是哭啦,那个烟好呛,跑到眼睛里,我就哭了。」
朱由楠露出温煦的笑容,「小橘,妳还小,别靠近火边,很危险的。」
「大姊说过了。」两张小嘴异口同声。
「喔……」朱由楠讪讪地瞧了尹桃花一眼,见她又在笑,脸又热了起来。
她们可以过得很好,完全不必他担心,可他就会担心,时时想过来看看她们……
「住在贾伯伯这里很习惯了,晚上睡得好不好?」他又问道。
「不好。」红豆和小橘一起摇摇头。
「咦?」贾大夫怎么搞的?他明明请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们的呀!
瞧见他的神色,尹桃花又想笑了,这个呆书生阿楠啊,脸上总藏不住心事。
「阿楠,你别误会,」她摆好满箩筐的药材,才站起身子道:「昨晚全洛阳都睡不好,难道你没被吵醒吗?」
「好多人在外面乱跑,叫得好大声喔!」小橘眨眨眼。
「火把好亮,我们在房里都可以看到火光摇来晃去。」红豆也道。
宋铨一直静立一边,这时才开口道:「昨夜,商洛山的盗匪闯进大牢劫囚,洛阳的官兵全部出动缉捕。」
朱由楠一惊,福王府占地广阔,围墙坚固高耸,府内亭台楼阁,花木扶疏,不用说听不到外头的声响,甚至隔了一座庭园,也听不到另一个院子的丝竹笙歌,他又怎知一夜安眠之余,洛阳城早已翻天覆地,几乎快被翻遍了。
「商洛山?是李自成的手下?」他有一点点印象。
「是的,前年李白成潼关兵败,逃进商洛山,那儿的山贼就归附他了。」
「也没什么可怕的,」尹桃花倒是自在,「一定是关错人了,他们才要劫囚,听说里头有好多人是被福王冤枉抓进去的。」
「可应该也有杀人放火的坏人……」朱由楠一时语塞。
「还有更多无力纳粮的老百姓,以前我就知道,福王年年加赋,幸好粮长好心,知道我们穷,又是姑娘家,免了我们的份,可别人就逃不掉了。」
「纳粮?大姊,我知道妳在说什么了。」红豆大眼亮晶晶,兴奋地道:「小橘,我们在村子里听阿山他们唱过,妳也会唱的。」
「吃汝琅,着汝娘,吃着不尽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早早开门迎闯王。」
两个小女娃同时张开小嘴,娇滴滴地唱了起来,童颜稚气,堆满笑意。
朱由楠脸色发白,忙蹲下掩下两张金口,「红豆,小橘,这歌儿不能乱唱,千万不能让人听见妳们唱,知不知道?」
「为什么?」小橘疑惑地看着又流汗的阿楠哥哥。
尹桃花掏出帕子,笑道:「红豆、小橘乖,听阿楠哥哥的话就对了,赶明儿大姊再教妳们唱有红豆和橘子的曲儿。」
「好!」四只小手开心地拍拍手。
「阿楠,拿去!」尹桃花递出了帕子,「天气热,你又爱流汗,去屋子里避个暑,喝杯凉茶,我还要到后头仓库清理药材。」
「我跟妳去。」
朱由楠楞头楞脑地跟了过去,宋铨很识趣地留在院子里,陪两个小女娃拉扯铃。
尹桃花回头笑道:「你不去前头跟贾大夫学医术,跟来做啥?」
朱由楠猛擦汗,「呃……他在前头看病,还有几个伙计在帮忙。」
「你呀,既不用功读书、也不认真学医,这些日子就跟着我忙,不怕负了你爹娘要你考取功名的期望?」
太祖有令,宗室子孙不得出仕,就算他考得上,也当不了官。
「我是落第秀才,大概再也考不取了。」即使他来往药铺多年,但也只有贾胜佗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世局乱,你不考官,也许是好的。当了官,要听朝廷和福王的话,就会变坏人,我不想你变坏人。」
「唔……」
走过两进院子,两人来到最后面的仓库,尹桃花推开没上锁的木门。
「前阵子梅雨不停,有些药材受了潮,贾大夫要我趁着大日头,赶紧将它们晒干。他还说啊,这间仓库老旧,位置不对,容易受潮,所以他打算拿前面的厢房改建。」
「是该改建了,透着这霉味,也会影响药性。」朱由楠嗅了嗅。
「咦,怎么有鱼腥味?刚才进来时没有啊。」尹桃花张望了一下。
朱由楠也闻到了,这股腥味又浓又重,混杂在诸多药材气味里,显得格外突出……不是鱼腥,是血腥味!
他心一突,大步跑过置放药材的架子,来到最后面的一堵墙壁。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深邃的双眸直视朱由楠,黑色上衣一片湿润,还有鲜血不断流下他已然扎起布条的手臂。
「啊,有人?!」尹桃花大吃一惊。
「桃花,站我后面。」朱由楠张开双手,挡住桃花,一颗心扑通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