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擎天神色一凝,「以暴制暴,一路蛮打乱杀,并非长久之道。」
赵云道:「大哥,这趟回去,李大哥那边……」
「回去再谈,我们来看阿楠,别说这些事。桃花姑娘,你们打算住多久?」
「不一定,至少等阿楠好起来。」尹桃花已经帮朱由楠喂好饭,也帮他擦了擦嘴,接着拉拉他的手掌,「阿楠,大家都很关心你呢。」
朱由楠依然出神地坐着,目光望着好遥远的前方。
「阿楠弟弟今天还是不说话?」
杨非跳到他前面,扮了鬼脸,又挤眉弄眼,见没反应,又变得愁眉苦脸。
「杨哥哥,你叫不醒阿楠哥哥的啦!」红豆笑他。
「不是有桃花、桃树,也有山、有水了吗。」杨非坐回小凳子,双手捧着下巴。
贾胜佗不太有把握地道:「这只是我想出来的办法,到了他喜欢的地方,应该会好得快些。」
「一定可以的啦!桃花妹妹别烦恼,有我一家人帮妳照顾阿楠弟弟。」
尹桃花笑道:「阿非,谢谢你们了。」
「奇怪了!」贾胜佗上下打量杨非,「你比阿楠小吧?怎么开口、闭口都阿楠弟弟的?过来让我摸骨,瞧瞧你几岁了。」
「没错啦,我还大他半岁,而且大家都是亲兄弟,我总要兄友弟恭,叫声阿楠弟弟才亲切嘛!」
「亲兄弟?!」大家吓了一跳。
「啊!」杨非同时左手迭右手,迭上了嘴巴,「我说了什么?吓!你们眼睛不要瞪得那么大好吗?我说的亲兄弟不是那种亲兄弟,是有一点点相同的血流在体内,没有那么亲的……唉,算了算了,反正你们也不会相信。」
「杨兄弟,你姓杨,他姓朱。」贺擎天道。
「这个朱啊,虽是皇家大姓,可也不是什么好姓,当年我爷爷决定造福后代,所以不再用这个又重又沉的姓,于是就让我爹跟了奶奶的姓,怎样,我杨非这个大名不错吧?就是要姓杨的莫管人间是非,唉,可我还是管了。」
「杨哥哥!」小橘拉了拉他的袖口,「我一直不懂,羊怎会在天上飞?」
「哈哈哈!小橘,此羊非彼杨,此飞非彼非,糟糕,妳好像愈听愈糊涂!没关系,妳姊夫还在睡眠状态,就由我来教妳和红豆念书写字,没多久你就会懂了。」
「你爷爷也是皇族中人?」贺擎天问道。
杨非指了指朱由楠,一口气像放鞭炮似地讲下来,「他爹要喊我爷爷一声叔叔,他爷爷是我爷爷的哥哥,我爹要喊他爷爷一声伯伯,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曾祖爷爷,所以严格说起来,他要尊称我一声堂兄,哎呀,我都说不清了!」
三个男人听得一头雾水,但毕竟他们都是脑袋清楚、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从朱由楠的皇室背景猜出来了。
「传说中的五王爷……」赵云喜道。
「你的爷爷,莫非……」贺擎天也很激动。
「我不叫莫非,我是杨非喔!」杨非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
「好哇,原来你是故意去买膏药的?」贾胜佗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小子。
「咦?我胡扯一大篇故事,你们也相信?」杨非笑得乐不可支,先捧着肚子让自己笑够了,这才道:「贺大哥,你有本事,也很正直,你比李自成更懂得管理军队、安抚民心,小心喔,善才招人妒!」
贺擎天沉声道:「为了反抗朝廷,个人荣辱算不了什么。」
「可是,你们老李打来打去,最后还不是想当皇帝?下去一个烂皇帝,又上来一个更烂的,天下百姓也是一样难过。」
「那又能怎么办?」赵云皱眉凝视杨非。
「学你喽!」杨非跳到朱由楠面前,瞧着他失神的眼睛道:「阿楠弟弟,我不是说学你现在呆呆的不管事喔!而是像以前一样,任别人去争、去抢,去做坏事,他们玩得一场糊涂,而你还是清清明明的,凭着真心、仗着真本事,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这就是了。」
尹桃花握着朱由楠的手,「阿非,你偷听我跟阿楠讲话了?」
「妳天天讲、随时讲,我不听到也难。」杨非搔搔头,有些难为情,赶忙转了话题,「宋大哥呢?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了?」
「铨叔叔回家乡去了。」红豆回答道:「他担心打仗打到家里,要带铨婶婶和小孩到江南亲戚家。」
「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赶他回家的。」尹桃花笑意甜美,却是泪湿眼睫,「他为阿楠做了很多事,冒死跑去找你们……贺大哥,赵大哥,那天多谢你们,是你们救回阿楠一条命,我不知道怎么报答……」
贺擎天忙道:「桃花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赵云也关心地道:「桃花姑娘,你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贾胜佗原想叹气,还是忍了下来,「桃花,我也要回洛阳了,妳就照着药方抓药,帮阿楠补身子吧。」
「我知道,谢谢你们,」泪光隐隐,笑意盈盈。
「唉,有我在,大家放心啦!」杨非用力一拍胸脯,咳了一声。
红豆和小橘齐声道:「贺大哥,赵大哥,贾伯伯,你们要再来玩喔!」
门口热闹送别,朱由楠依然坐在床沿,直直的、静静的,动也不动,目光放在好遥远好遥远的前方--一抹纤弱却坚强的身影。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夜深人静,尹桃花掩起窗子,见红豆和小橘已经入睡,便过来阿楠房里。
「阿楠,睡了。」
他仍是呆呆坐着,她扶他躺下来,为他盖好被子。
四目相对,她看到的仍是一双呆滞无神,失了光采的眼眸。
「阿楠,闭上眼睛。」她柔声道。
他果然合上眼皮,也不知道是不是立即睡着了,反正不到她唤他起床,他就会继续睡下去。
她心头酸楚,握住他的手,坐到床边小凳,准备陪他度过漫漫长夜。
遭逢巨变,没有人能承受那份血淋淋的痛苦,谁不是父母亲生下来的骨肉?福王再坏,还是他的亲爹,他丢了魂,她完全能了解。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他。
可他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趴在床沿,她了无睡意,泪珠在眼眶里打滚。
春风从门缝吹了进来,带来清淡的桃花香气,悠悠柔柔地抚上她的心魂。
满山桃花正在召唤她,她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轻声起身,推门而出。
月夜的桃树山,仍像白天一样缤纷热闹,染上金黄月光的花办,显出另一种温柔安静的颜色。
走过一棵又一棵的桃树,桃花香气更浓郁了。依稀彷佛回到了去年的桃花坡,她带着迷路的呆书生阿楠下山,他见到了满山满野的桃花,惊喜地张大嘴巴、两眼发光,兴奋地绕着桃树跑来跑去,捡拾掉落的桃花瓣……
也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为何人事全非?
她悲从中来,泪珠儿大颗大颗地滴落桃花树下的泥土。
「去年的芳草青青满地,去年的桃花依旧满枝,去年的燕子双双来至,去年的杨柳又垂丝,怎么去年的人儿……」
她幽幽唱着,愈唱愈低,最后声音哽住,再也唱不出来。
她每天唱曲给他听,却是怎样也唤不醒他,今夜见了满山桃花,好像看到去年的桃花,依旧在枝头迎风招展,可是人儿……
「去年的人儿,怎么了?」后头一个声音幽幽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