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孩们围坐在壁炉前,已经读了整个上午的圣经了,语言一次次鞭笞着稚嫩脆弱的心灵……每个人都愚昧无知、都需祈求原谅、都要虔诚赎罪。
最后祷告时,大家止不住地颤抖低泣,更有人歇斯底里地趴在地板上尖叫狂喊,彷佛魔鬼来了又去。
她害怕这景象,奔回自己的房间,蒙着头想避开那声音。
不知什么原因/我如此忧伤沮丧
一个历经许多季节的传说/使我无法平静
是谁在她耳旁念着海涅的诗,那关于莱茵河上以歌声魅惑船夫的罗蕾莱?
那写满背叛和死亡的情伤故事,是谁在她十六岁下了咒语--
宽长的落地镜里,照出两个美丽的白衣少女。
冷不防地,镜旁的圆形灯喀闪一下灭掉,镜中人变得暗淡不明。
「这是什么烂饭店呀,灯居然会坏掉?」右边较高的女孩以清亮的嗓音说:「妳家有先派人来检查吗?饭店人员不盯紧一点,他们都马虎办事,事到临头再来出一堆纰漏,像上回我爷爷的寿宴,我们连一根螺丝钉都要亲手测过,更何况电灯这等大事……」
「这是全台北最好的饭店,没问题的。上个月美国大使和黄院长才在这儿宴过客,不是国家兼国际级的一流水准,我二姊是不会要的。」左边较娇小的李蕾下巴一抬,打断对方的批评后,又圆滑说:「我想灯没坏掉啦,是培雯姐妳人太美,艳光四射得连灯都受不了!」
彷佛印证她的话般,圆形灯又恢复明亮,一对窈窕身影再现。
王培雯今年刚上大学,烫了一头妩媚卷发,此刻戴着白晶碎钻小冠,身穿锻带白纱礼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笑着对李蕾说:
「妳才美喽,今天要让我老哥见识一下什么叫女大十八变!」
李蕾其实才过十六岁生日,为了掩住短短的学生发ld,特别扎一条银丝缎发带,在尾端结成大朵的蝴蝶垂纱,再配上层层蕾丝缀饰的礼服,人成熟许多,可又觉得哪儿不对劲。
尤其提到王御浩,更是浑身不自在。
自从两年前花架误伤他的事件后,他们之间并没有因此而更接近。他忙于多采多姿的大学生活,她一样在私立学校的小圈圈内称后独霸,碰面时最多微笑招呼,那些动作都是社交式的蜻蜓点水,浅薄且无下文的。
倒是这几个月来,出乎意料之外的,李家佑钧和王家培雯走近了起来。
李蕴得知后心情极为雀跃,原本一直期待的是小蕾和御浩,结果这一对还没个影,就先有了佑钧和培雯,如此一来老四领着老么,李府、王府两对兄妹若能互结姻缘,是亲上加亲的美事呀!
佑钧和培雯郎才女貌又条件相当,在双方家长的认可和鼓励下进展得十分顺利;而李家也乘机一推,说男女初交往不好单独约会,硬把李蕾和御浩也掺搅进来变成四人同行,居心非常明显了。
偏偏差四岁的李蕾和御浩彷佛少了什么,虽在安排下也同进同出,但都被动少言,一副来当无聊电灯泡的样子,
御浩这方面,因为对世家小姐存有戒心,又对两年前李蕾的骄慢脾气印象深刻,便小心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李蕾还是青春期的少女,人家不积极时,她自然也不会一头乱热。
换句话说,他进一步,她才进一步;他退却了,她也退却,两人之间便莫名其妙地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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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响起特殊节奏的敲门声,培雯一听就知道是佑钧,忙叫一旁正在熨烫的服装社助手去开门。
佑钧身后跟着御浩,两人都是黑西装丝领结、头发侧分梳油,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派头,襟上别着「伴郎」名牌,他们手中另有「伴娘」名牌交给两位女孩。
培雯皇家公主似的转了两圈,再行个优雅的屈膝礼。
「怎么样,有没有眼睛为之一亮的惊艳感呢?」她没等等男生回答,又将李蕾推向前说:「瞧瞧小蕾,是不是女大十八变呀?」
李蕾没想到培雯会拿私底下开玩笑的话在男生面前多嘴嚼舌,视线不小心触到御浩的,他如平常应酬式的微微一笑,没有任何欣赏的表情,彷佛她身上的装扮也不过如屋内挂着的窗帘一样。
掩住内心的小小不快,她以甜美的笑容说:
「培雯姐弄错了吧?十八岁的人是妳,不是我,妳才有资格用女大十八变这句话呢!小哥,女为悦己者容,你也该赞美两句吧?」
才刚坐下的佑钧一愣,这个妹妹真会替自己找麻烦,此刻不讲也不行了。他假装认真打量到培雯快发娇嗔了才说:
「美如花中之牡丹,但今天女主角不是妳,可别抢了人家新娘的风采哦。」
「他的意思是,妳的妆太浓了,可以再去掉几层。」御浩慢调斯理加注。
「胡说八道,我的妆再浓也没有你们头上的发油厚,佑钧的赞美我心领了。」培雯不受影响,反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冲着哥哥说:「现在轮到你赞美小蕾了,人家虽然不是十八姑娘一朵花,也是含苞待放的二八佳人呀!」
「好听话妳都捡去了,我还能说什么?」御浩耸耸肩。
「他那表情我可熟悉了,真正意思是--哇!怎么又是一个缀满蕾丝的洋?娃娃?」轮到佑钧加注,欲报方才的一箭之仇。
这又惹到李蕾了!她最讨厌「洋娃娃」的形容词,好像是虚伪做作没有生命的假人,如今又被他们拿来唇枪舌剑的,太可恨了。她语气轻软,实则找碴说:
「我就一直觉得大姊挑的这件礼服怪,原来是蕾丝太多了……小红,立刻把我领口这圈蕾丝折掉,免得走出去闹笑话。」
叫小红的服装社助手急了说:
「三小姐,再一个多小时就婚礼了,会来不及的。」
「不管!我绝不挂这圈笨重的蕾丝到婚礼,妳若不拆,待会就少个女傧相,一切都是贵服装社的错。」李蕾纤手指向那两个男生。「妳别怪我,要怪就怪李先生和王先生,这全是他们二位『宝贵』的意见。」
「小蕾,我们没那个意思,妳的礼服很美,不需要再改了。」御浩忙说。
他又懂得发话了?洋娃娃三个字据说正出自他口中,是培雯一次闲聊不小心透露的,她好一阵子才释怀,这会更耍任性说:
「太慢了,我心里有疙瘩,非拆不可了……小红,我们去找妳师傅!」
她提了裙襬旋风般走出去,培雯哼笑两声说:
「活该爱耍嘴皮子,把对你们学校女同学轻浮那一套带来,得罪人了吧?还敢说我妆太浓……我也要找师傅重新化妆了,少爷们慢慢等,说不定婚礼要半夜才举行哩!」
落地镜里只剩下西装笔挺的两位男士,都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安心啦,服装社师傅伺候这些千金小姐已经很有经验了,麻烦多表示钱也讹得多,婚礼会准时开始的。」佑钧放松姿势,闲闲地吃着茶几上的饼干。
「怎么样,可受罪了吧?千金小姐当女朋友,可比当妹妹困难多了!」御浩似笑非笑说。
「那倒不会,至少我知道培雯要什么,我家就有三个同样的女生,闭着眼都能相处。」佑钧吞下饼干又说:「你若以为外头的女孩好伺候,那就错了!比如孙琦玉好了,或许不当你面发小姐脾气,但计较是往心眼里去的,老要我猜,偏偏我和她生活背景相差太远,十次有九次猜不中就生闷气,最后变得彼此都累,我也吓到了--老祖宗提的『门当户对』还真有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