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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页

 

  波士顿刚不过一场雪,薄薄的,落在地上即化,只留下湿漉漉的一片。

  李蕾坐在御浩屋子的前廊,直愣愣地望着那棵伞形树。

  不,应该不叫伞形了,它已失去春夏翠绿的华裳,那种黄叶抗秋风的苍劲也没有了,只剩下丑得无法遮掩的枯枝。

  奇怪的是,枒杈处居然有个老巢,曾有鸟妈妈带着鸟宝宝在这儿叽叽喳喳过活着,她怎么从未发现呢?

  「好像没人住了,有谁可以问吗?」裹着镶毛大衣的李蕴在前门说。

  佑显四周看看,大白天的学生都去上课,街心空荡荡的。

  李蕾不声不响地穿过几家车坪和步道,到另一栋房子前面停下来。

  「御浩会搬到这边来吗?」李蕴跟着过来问。

  佑显走向前敲门,一样没有人回应。

  正想着下一步要如何时,远远有人叫蕾丝莉,他们回过头,有学生回来了,其中一个黄面孔正踩着脚踏车飞奔而来。

  「蕾丝莉,太意外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妳了!」那人高兴说。

  「你是小蕾的朋友吗?」佑显先用中文,又转英文。

  「我是杰利,同王御浩、蕾丝莉都熟。」香港口音。

  「我们来找王御浩的,可是屋子像是空的,他不住这里了吗?」李蕴问。

  「他们那屋子六个人全搬走了,御浩也离开学校了,他没通知你们吗?」

  「离开学校?他有没有说去哪里?」佑显、李蕴同时开口。

  「没有特别提到。」杰利努力想。「他们这群人都走得很突然,有人根本连拜拜都没说,就没看到人了--对了!你们问过学校吗?」

  「我们刚从学校来,得到的联络住址还是这里。」佑显说:「上个月我还见过御浩,有提到转学的事,但我没想到那么快。」

  杰利将脸转向李蕾,冲着她笑,她没有回应。从刚才起他就觉得不对劲,平日李蕾很重视礼仪,小公主似的面面俱到,今天怎么不认识他似的?

  「我去打几通电话问问看,也许有人知道一些消息。」他好人做到底。

  他们一行人进了杰利分租的房间,灯点亮后驱走冬季惯有的阴暗,李蕾忽然弯下腰来直视着脚底,那块印地安地毯不是她买给御浩的吗?

  她迷糊了,明明告诉御浩不许丢,地毯是买给未来大房子的,要放在玄关当做第一件物品来纪念……她没什么才干,但对布置、装修和色彩敏感度都很好,常想着大房子的每个空间要如何设计,今天换这样、明天换那样,再想象御浩置身其中的样子,是她这一年来最大的乐趣……

  但如今地毯落在陌生的地方,就表示御浩没有了,大房子也没有了吗……

  杰利拨了几个电话,都是摇摇头,李蕴和佑显希望逐渐破灭,想大概没有用了,身后的小蕾突然碰地一声跌坐在地。

  佑显连忙将她扶起,她脸上有种想哭又哭不出的茫然表情。

  李蕴向一脸纳闷的杰利道了谢,三个人回到租来的计程车上。

  「现在去哪里?」佑显问。

  「人都不在波士顿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就直接去机场吧!」李蕴握着妹妹冰冷的手,眉头忧结着说:「其实来之前我有想过,找到御浩又如何?旧的问题没解决、新的问题义来了,怕是更棘手……人没找到事情反而简单多了,也许这是老天爷的意思。」

  「大姊的意思是--」

  「莫医生不是提过一个叫什么之家的地方吗?你觉得怎么样?」

  「叫『天使之家』,我打听过了,安全和隐密性都很高,一些名人的女儿都往那里送,莫医师接触的个案里就有华府的国会议员和内阁官员。」

  「那么,我们就送小蕾去『天使之家』吧!」

  李蕴说得很轻很轻,轻得像眼前的落雪无痕、风中耳语。

  第七章

  一九七四年,台北。

  御浩把脖子上的领带扯下来,久没回国,他几乎忘了台湾的夏天有多燠热,直到坐上计程车,额脸的汗才慢慢淌干。

  计程车转弯时,他习惯性地回头,没有人跟踪。

  这是受到观察名单的影响,海外有些人土言之凿凿说一回来就会受到监视或约谈,御浩这段日子来倒不觉得什么,一切自由自在,他原本也是问心无愧的。

  不容否认的,王家爷爷在政府的资历和名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御浩差不多是最快没事的一批,不像一些朋友至今的回乡之路仍遥遥无期。

  「这是新生南路吗?这儿本来有一条塯公圳的。」御浩指着窗外说。

  「没错,都填平了,人车也多了。」司机说。

  「喔,冰淇淋店还在,还盖了高楼,规模扩大不少。」御浩在此曾有许多回忆,因为某人喜欢他们的巧克力圣代。

  「这冰淇淋现在可红了,电视广告天天唱,小孩都爱吃。」司机说。

  所以是人人吃得起,不再是穷人家孩子只能在窗外遥望的奢侈品了。

  的确,台湾自从三年前退出联合国后,不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处处以「庄敬自强、处变不惊」的口号来激励民心,将外交的挫折置于脑后,专心致力于国内的政经改革,更以十大建设为动力,开启了一个新时代的新气象。

  爷爷希望御浩留下来走「学而优则仕」的路,这也是当初不追随堂哥们在国外受教育、而由本土中学大学到服兵役一样不缺来栽培御浩的目的。

  「在国外出了那么多状况,我已经让爷爷很失望了。」他对老人家很抱歉。

  「我可从来不失望。」爷爷很肯定说:「人呀,不为自己的信仰理念去奋斗一番,是枉少年呀!那种义无反顾的精神也只有年轻血气方刚时才有,错过就没有了,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算不枉此生了。」

  「可是,有时候,义无反顾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不是吗?」

  「你后悔过吗?再来一次你仍会去做吗?」爷爷反问。

  「我不后悔,我想我还是会做……」御浩迟疑了一下说。

  「那就对了!」爷爷睿智地说:「你到我这年龄就会明白了,人世间种种的成败得失,爱恨情感最后都将云淡风轻,唯有想做而没去做的事,才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尽管爷爷的话让他心境泰然许多,但悲伤淡了,喜悦也跟着淡了,世界彷佛在他几步之外,怎么也无法真正参与。

  比如出色的研究工作、几番转折终于拿到的博士学位、回到台湾师友们的热情邀聘,在众多的欣赏及赞美声中,他理应有青年才俊的意气风发,但为什么总有几许填不满的空虚感呢?

  来到「明心育幼院」,他下了车,感觉这条巷弄窄小了不少。

  「是御浩少爷,你好哇!多少年不见,都不一样了,有学者的架势喽!」老杜跑过来,咧着嘴高兴直笑。「院长盼你好多天了,说你大忙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轮到来看我们哩!」

  「老杜,你也架势十足,娃娃车都升级了!」他指的是那辆小型巴士,虽然仍是云朵、花草、鸟儿、蝴蝶不变的彩绘,但已不是当年简陋的三轮并装车。

  跨脚入育幼院的院子,日式屋子的纱门打开,仍惯于一身素旗袍的何舜洁满脸掩不住的笑容,只差没抱住比她高出许多的御浩。

  「我最喜爱的侄子,可让我盼来了!」

  「特来向我最喜爱的婶婶请安。」御浩笑着回她。

  「最喜爱?你也不过就我一个婶婶而已,跟谁比呀?」她开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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