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地,他沉默地将她抱开,将她放在她原本所坐的位子上,深深地凝视她一眼后,他转头就要离去。
不预警地一只突然伸出的手臂挡住了他的去路,手臂的主人压低声音地向他说道:“不要逃,否则你永远得不到解脱。”
尔霄遨闻言浑身一颤,看着眼前仿佛穿透他思想的男子,张口欲辩却梗咽在喉中难以启齿,视线投向那男子微笑的脸,突然间有种知己的认同感。
男子的笑容咧得更明显,会心地说道:“杨鸿真,是个曾经和你有共同处境的人。”
全数的犹疑及不可思议,此刻统统聚敛在尔霄遨的眉拱中,眼神梭视房中众人,试着解读他们的眼神,却发现他们的眼中莫不是殷切的期盼和催促。
荒唐!他在心中暗斥自己。
回首看着不解的艟艟,她回望他的眼神是渴望安慰的脆弱,那小小身子动也不动地蜷在原处,彷佛等待着他再将她抱起,浓郁的依赖之情触动了他,不由自主地,他回应了她无言请求,再度将她悬空抱起,让她安稳地以他的臂作椅,胸当靠垫地偎着。
“累吗?”尔霄遨轻手拨开她额前的湿发,语调徐缓平淡地问道。
艟艟微微地摇了摇头,紫瞳映着他看着她的脸,灿灿的泪光炫动着,朦胧了他看着她的视线,她眨掉了泪雾,终于看清了他。
不知怎地,她的泪又浮上眼眶,泛红了眼眶,颗颗又如晶钻般坠落,小嘴微地勾起一抹笑容。
“不哭!”尔霄遨又是短暂的一句抚慰,但语中的温暖明显地可以听出。
冲着他含泪一笑,艟艟道:“你的眼睛长得好像爹地。”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天真之情。
尔霄遨闻言睑色一沉,但随即又褪去,眉宇间挂起一抹不在乎的笑意,道:“这种小事不值得你掉眼泪吧?不哭。”他拨拭掉她眼眶坠下的泪珠子。
艟艟闻言回眸看了楚治旭一眼,又转首向尔霄遨摇了摇头表示她做不到,小嘴紧抿着,紫色的眼瞳掩在黑色长睫毛的阴影下,流露出的尽是一副被弃的凄然。
见状,尔霄遨叹了口气,她小脸上的表情半点不像一名十岁小孩,她直接、坦白,但容易受伤害,“你想要做什么?”他没头没脑地迸出这一句。
“听爹地唱摇篮曲。”艟艟纯真地说出一个永远不能再实现的愿望。
“没有人可以代替吗?”尔霄遨的心为她的痴傻而抽搐了一下。
“你可以。”艟艟湿亮的泪眼紧凝着尔霄遨眉宇间酷似楚治旭的那抹神韵,似哭似笑,仿佛希望又像绝望地捕捉那抹稍纵即失的不经意。
“为什么?”尔霄遨愕异且不解地问。
艟艟不回话,只是秘密地又摇了摇头。
“我不会唱。”尔霄遨的拒绝并不甚坚决。
“没关系。”将他的大手放在她交叠的两只小手间,艟艟冲着他的眼又是一笑,“我教你。”
尔霄遨敏锐地感受到她小手的微颤,雪肌的冰冷直直地传递到他内心深处的神经,不停地撞击着他的灵魂,破碎了他原本坚决的意思。
屈服了!他对自己无声地宣告。
“好,教我。”
旁人不知道尔霄遨在内心的挣扎,是以莫不震惊于他的回答。
“嗯!”艟艟用力地点头。
“可是你得睡觉。”尔霄遨乘势提出条件。
艟艟为难地回望安眠的楚治旭一眼,细声地向尔霄遨说道:“我想和爹地道晚安。”
尔霄遨柔声道:“去吧!”
艟艟受到鼓励,旋身向床边奔去,贴向楚治旭的耳边悄悄地说道:“爹地,你放心吧!他肯唱歌给艟艟听了。”勾唇一笑,她轻啄了下楚治旭冷灰的脸颊后,头也不回地扑回尔霄遨为她敞开的怀抱中。
就在他们要走出门口之际,暗夜中突然划下一道闪亮,映照楚治旭的遗容,乍见之下,似乎可以捕捉到他淡淡的宽慰笑容。
* * *
哄艟艟睡了,尔霄遨悄声地启门而出,不料在房门边见到斜倚着等候的杨鸿真。
“有没有兴趣和我聊聊?”杨鸿真爽朗地出声邀约道。
尔霄遨颔首,作了个有何不可的耸肩动作。
“这边走。”正了正身体,杨鸿真率先跨开步伐,领路向长廊底端走去。
一路上两人静默无语,气氛留沉在彼此的内心世界里,思考着不同的心事,但沉默是他们共同选择的表达方式。
长廊末端有扇古典雕花门,透着淡淡的稚气俏皮,却又不失其贵气,孩童般圆润的线条浮雕出跳跃的律动,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小主人的房间。
最特别的是房间的天花板,一片片的透明玻璃镶嵌成无垠苍穹,此刻屋外的狂风暴雨仿佛就要渗透进来,更令人感到视野的辽阔,心灵的震撼。
“很特别。”尔霄遨以专业的设计口吻称赞道。
“小姐会很高兴你的夸奖,这个房间是她三岁的时候,指着图片要老爷以此为范本叫人改建的。”杨鸿真与有荣焉地叙述道。
闻言尔霄遨颇是不信地看着杨鸿真,姑且不论艟艟自小如何受宠,但一个三岁的小孩能够指定出一间如此与众不同的房间设计,这未免太夸大其辞了吧!
杨鸿真会心地微笑着,抿唇道:“这里是她小时候的房间,看看那摇篮,你不觉得比起其他的摆饰,它显得简朴,不,该说丑陋多了吗?”
没有半句回答,尔霄遨只是质疑且不解地看着杨鸿真,不明白他到底想传递什么讯息。
杨鸿真望着摇篮惨澹一笑,“十年前的那场风暴,我也是受害者。”语气一顿,又道:“乔妮——我的妻子,也是被艟艟小姐的外公雷纳士·波瑟所杀,那时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当她横死街头的时候,我正兴高采烈地自拍卖场买回这张摇篮。”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口述着一桩与自己不相干的故事,但从他眼底流露出的哀绝郁然,可以看出十年前他曾经为他妻子的死亡而极度疯狂地崩溃过。
“我很遗憾。”尔霄遨置身事外地感叹道。
回应地笑了笑,杨鸿真又继续道:“接连着一个个看似不相干的人都接着被杀,知道内幕的人都明白是雷纳士所命令的,但他所掌握的流通集团是威胁各国政府的筹码,世界经济的平衡大多都操在他手上,以至于没有人敢制裁他,也根本没有人接近得了他。”
语毕,杨鸿真垂眉干笑了声,又道:“我几经追查,才知道雷纳士没有杀错人,他所杀的全都是十八年前他所培植的幕后智囊团,除了仍旧跟随他的人以外,其他的人全都受了煽动而背叛他,那些人为了保命,几乎夺走他一半的产业,乔妮是其中之一,你的继父尔以群也是。”杨鸿真的眼睛定定地看向尔霄遨。
“继父待我如同己出,所以我恨艟艟的外公杀了他,也因为如此,我曾经恨过艟艟,但我和楚治旭的恩怨不止如此。。”尔霄遨以坚持的眼神回看杨鸿真。
杨鸿真沉沉一叹,道:“老爷对你的事一直绝口不提,在楚家,只有少数长辈知道,尤其已故夫人嫁人后,每个人对这件事更是忌讳,我也是在楚家待了十年多,才略有耳闻。”
“被人们漠视其实不见得不好,二十五年来,我不是过得很好吗?”尔霄遨冷嘲道。
“你仍在恨!”杨鸿真评道,“我也曾经有恨,为我的妻子、为我末出世的孩子而恨,为了要让雷纳士也一尝丧亲之痛,我混进楚家,处心积虑要杀掉他的女儿依琳·波瑟,和他的外孙女艟艟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