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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页

 

  朱玛雅被杜玫丽吸引了过去,非常留心的聆听关于自己的星座的一切。当然,她更关心冯致行的星座。

  李维扬坐到于曼之的身边来,抬眼望望天空说:

  “我看明天也许会下一场大雨,不知道还可不可以去打球。”

  “明天我不能去打球。”于曼之说。

  “为什么?”

  “我有点事情要办。”

  “哦。”李维扬没让于曼之看到他有多失望。

  他抬头看着天空,她垂头看着手里的饮料。横在他们之间的,是从来没有过的沉默,夹杂着轻微的炉忌和战战兢兢的失望。他没有说话了。

  2

  星期天的下午,于曼之趴在床上,什么也没有做。平常每个星期天的下午,她会和李维扬在海边的公园打棒球。那是她每个星期最期待的一天。

  他的棒球打得很好,总是他故意让她一点。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躺在草地上,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还有一些关于她的秘密。

  她是一个私生女。她要强调,她是一个快乐的私生女。她爸爸在认识她妈妈之前就已经结婚了,并且有两个儿子。她爸爸不怎么爱他太太,这是她妈妈告诉她的。她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爸爸一直跟他们同住,所以她从来不觉得是在跟别人分享一个爸爸。

  爸爸很疼她。妈妈生了三个女儿之后,还要生第四个,终于让她得到一个儿子。因为爸爸的太太有两个儿子,所以妈妈也要替爸爸生一个儿子。虽然爸爸已经和他们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了,但妈妈偶而还是抱怨爸爸从前隐瞒自己是个有妇之夫。

  对于男人从前的家庭,女人总是不会甘心。即使把那个男人赢了回来,能和他终老,女人总是觉得,自己受了许多委屈。

  爸爸的太太坚决不肯离婚。她说,她不会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跟其他女人结婚。所以,爸爸和妈妈并没结婚,只能算是同居。于曼之也只能算是个私生女。她妈妈是怀了她之后,才发现她爸爸是已婚的。

  “历史上许多杰出的人物都是私生子女。”李维扬告诉她,他又举了几个例子,譬如写《茶花女》的小仲马。

  她躺在草地上,哈哈的大笑起来。有生以来,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许多杰出人物都是私生子女这回事。虽然知道自己并不会成为什么杰出的人物,但她心里还是觉得温暖。

  李维扬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说话充满机智,有时你会恨他太主观,有时他又会令你心头暖暖。

  李维扬是个很好的人。他拥有武侠小说里才有的侠义精神。譬如他会应一个垂死女孩的要求,千里迢迢的去美国,让她不用带着悔疚离开尘世。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以至于曼之觉得他们相逢得太晚了。

  横在他们之间的,是她和另一个男人一段长达七年的感情。

  谢乐生是她第一个男朋友。他是她的学长。他天资聪颖,成绩一向名列前茅。他有一个良好背景的家庭,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都是中学校长。

  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许多女孩子喜欢他,他却偏偏爱上了她。那四年的日子,她过得非常幸福。三年前,他决定要去念博士生。他从小开始就拥有无数学业上的奖状和荣誉。他一生都以追求奖状为目标。他爸爸妈妈也拥有无数的奖状和奖杯,连他家里养的那条名种老虎狗,也是世界冠军狗,拿过大大小小的国际狗展的奖项。它最彪炳的战绩是在巴塞隆拿狗展中力退强敌,两度登上冠军宝座。它主人一家以它为荣,称许它是背脊朝天、四脚爬爬动物中的极品。

  它的少主人也有进军世界的野心。他立志要摘取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物科工程博士的衔头。为了这个荣誉,与至爱的人别离是无可避免的。

  他的父母两年前退休后,带着他们那条业已十二岁,仍然高傲非常的世界冠军狗和装满几十个箱子的奖状奖杯移民到澳洲。

  香港不再是他们留恋的地方。他常常叫她过去波士顿。

  他从来没有珍视过她的梦想。

  当然,他是爱她的,这一点,无容置疑。她是他生命里一张很特别的奖状。一个致力于追求荣誉的人,对身边的一切,自然也会漠不关心。他是武侠小说里的独孤求败——一个赢过无数敌手,只求一败的孤独剑客。而她,是他唯一珍爱的女子,她是应该感动的。

  她不能辜负他的爱,虽然那四年共处的回忆仿佛已愈来愈远。

  今天并没有下雨,本来是可以去打棒球的。可是,为了莫名其妙的妒忌,她向李维扬撒了一个谎。现在她只好无聊地趴在床上。

  她为什么要妒忌呢?他们只是朋友。

  有一天,他会有一个他爱的女人。

  3

  星期天的下午,李维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荡,最后来到了还没开门的“胖天使”。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顾安平问他。李维扬从没有试过在星期天的下午来。

  “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他笑了笑。

  他把一个硬币投进那台点唱机。一曲抒情的调子在寂寞的空气里飘荡。他挨着点唱机,分分秒秒的过去,原来,他已习惯了每个星期天的下午和于曼之一起度过。今天她不能来,他觉得生活的调子好像忽然停顿了。他不能自已地整天想着她。

  她现在正在做些什么事情呢?

  那天在小花园的烧烤会上,她说她明天不能去打球,他失望得好像忽然从天上掉到地上。她看来满怀心事,那一段彼此之间长久的沉默,使他忽然害怕起来。他害怕她不再理他。

  他平生从没尝过这种滋味。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不小心让她看到他脸上战战兢兢的失望。他不是说过要把对她的感情藏得深些不至于让她发现的吗?

  他从没试过为一个女人而变得毫无把握。他一向自命潇洒。一切一切,是因为她身边已经有另外一个人吗?

  他毫无方寸地思念着她。

  他要把这份感情藏得深些使自己不至于太难受。

  “我请你去吃饭。”他跟顾安平说。

  “你是不是在谈恋爱?”顾安平忽然问他。

  他吃吃的笑了起来:

  “为什么这样说?”

  “你近来快乐了许多,常常一个人无缘无故在笑。”

  “因为近来工作很顺利。”他说。

  原来她在他身上造的工程已经有人看出来了。

  那天下午,他怀着盛放的雏菊,本来是要送给她的。看到了她,他忽然缺乏了勇气,把花转送给罗贝利。

  他自问已经努力把爱藏得很深很深的了。

  他自以为可以。

  过了几天,他打了一通电话给她,语调轻松的问她:

  “这个星期天还去打棒球吗?”

  “当然了!”她愉快的说。

  他快乐得难以形容。

  那个星期天,他在海边的公园里等她。他本来担心她出现时大家会有一点儿隔膜。然而,当她来到,他只觉得心头温暖。

  那天,她击中了他发出的一球。那一球,横过蔚蓝的天空,飞过他的头顶,很久之后,才优美地降落在远处的草地上。

  她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漂亮的一球。她兴奋地在草地上跑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跟前喘着大气。

  他凝视着她那漂亮而傻气的脸蛋,深深地着迷。他伸出双手,想把她抱入怀里。可是,半途之中,他忽然缺乏了勇气。双手已经伸了出来,缩回去会显得太突兀,他只好临时改变动作。他一只手捉住自己另一只手,十指紧扣,在空中停顿了二分一秒之后,他情急智生,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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